「抱歉。」我侧过身子，快速抹去眼眶里的泪水，「这首歌是我妈生前很喜欢的一首歌，你的声音太好听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哭了。
「⋯⋯」我闭上眼，懊恼自己将原本好好的气氛搞砸了。
我到底在干什麽？
我看向任尚衡，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不知道什麽才是适当的回应。
过了半晌，他薄唇才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抱歉，有关你妈妈的事⋯⋯」
「其实已经过了一阵子了，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压力比较大，所以特别想念她。」我挤出一抹笑，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会想要加入吉他社，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可以把这首曲子学好，哪天可以弹给她听。」
「⋯⋯」他沈默了几秒，表情若有所思，接着缓缓开口：「这首曲子的和弦虽然不难，但是整首歌有许多转折点，而且混合一些贝斯和拨弦的技巧，不能说简单，如果想要弹好，会需要一些练习。」
他立直身体，神情认真，「我们先从主要的和弦开始学吧。」
「啊？」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现、现在吗？」
「不然呢？」他挑眉。
「喔，好。」我连忙点头。
由於现在逼近期中考时期，我以为他身为法律系的学生，肯定也有许多考试要准备，所以没有想到他愿意现在就教我。
「首先，这首歌的主要和弦是G,F#,Em,C,D⋯⋯」他边说边示范如何弹奏每一个和弦，并看向我，「像这样，懂吗？」
「嗯⋯⋯」我带着迟疑点头。
任尚衡来回示范了几次，并将吉他交给我，「换你。」
我接过吉他，心里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记住和弦的位置。抬头看向任尚衡，只见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模样像个准备验收成果的老师。明明他只是一个大学生，却总是让我有种他很资深的错觉。
我凭着记忆，手指压上琴弦，但弹出来的和弦却完全不是我想要的。
见状，他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口气，并走到我的身旁，伸手将我的手指移到正确的位置，轻声说道：「G应该是压这里才对，F#是这里，然後Em是这里⋯⋯」
他柔和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在听他开口唱歌後，我终於明白为什麽王可悦会因为他没有走演艺圈这条路而感到惋惜了。他的声音的确是一种能够停留在人心里的声音，就算一直重复循环也不会腻，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任尚衡很有耐心地教导我每一个和弦，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於成功弹出正确的音。
「好，你回家就先练习这几个主要和弦，等熟悉了之後，我们再陆续学一些拨弦的技巧。」他从我身边抽离，并低声呢喃了一句：「看来王可悦都只教你基本和弦是有原因的⋯⋯」
「抱歉⋯⋯」我垂首。
仔细一想，我好像做很多事都是如此。不论是念书、吉他、甚至是演戏，我都称不上是拥有过人的天赋，因此必须透过许多练习才能达到最终的成果，并非一蹴而就。
「还有，真的很谢谢你。」我浅浅一笑。
「不用谢。」他徐徐道，并开始收拾社办里的东西。
「不过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再加上你吉他弹得这麽好，外型也很亮眼，我听可悦说你曾经参加过歌唱比赛拿下不错的成绩，难道没有想过要朝演艺圈发展吗？」我好奇问，并开玩笑，「如果你成为歌手的话，搞不好会比申宇天还红。」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称赞，但他似乎不这麽认为。
「我不喜欢申宇天的歌。」他淡淡说道：「他的歌旋律虽然很上口，但是他的词写得太美好了，没有真实感，就像是他自己幻想出的一样。现实是无奈、苦涩的，但从他的歌里完全感觉不到这种写实感。」
「⋯⋯」我微微一愣。
申宇天出道三年，今年因为《好想你》这首歌爆红，人气疯狂飙涨，跃为新生代男歌手的代表人物。他不但会创作、精通多种乐器，还能够同时驾驭抒情歌和饶舌，因此在男女之间都拥有非常高的人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不喜欢他的歌。
「我也不喜欢申宇天。」我低声一笑。
「他不是你的绯闻男友？」他挑眉。
我心一颤，但表面上却佯装镇定，打趣道：「你难道是我的粉丝？这种E周刊的三流八卦你也知道。」
「想太多。」他毫不留情否认，「申宇天跟我住在同一栋大楼。我看过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互动很明显是男女朋友。」
「⋯⋯」这一次，我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错愕，表情瞬间僵掉。
「他爸爸是韩裔美国人，在台北开了一间医美诊所，我妈偶尔会去他那里做美容，所以有一点交情。不过我跟申宇天不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他从容说道，并看向我，「不过你跟他交往，不会太委屈你了吗？」
「什麽意思？」我皱眉。
「你的知名度比他高很多啊。」他耸肩，不以为意，「而且你应该是他所有交过的女朋友里面等级最高的了。他以前交往的女生看起来都像夜店妹，我妈说他爸常在看诊的时候抱怨他儿子挑女友的眼光。」
「是吗？」我自嘲一笑，眼神黯淡，「我们没有在交往了。」
因为我也没有通过他们家的标准。
「喔⋯⋯」听我这麽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提起了一个敏感话题，脸上顿时多了一丝愧疚，并转移话题，「不过回到你刚才的问题，我确实有想过要当歌手，所以我高中时才会去参加歌唱比赛，但也是因为这样，我发现我不适合演艺圈。」
「怎麽说？」
客观来说，他各方面都很亮眼，绝对是一个可塑之才。
「在比赛的那段期间，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音乐和吉他的热忱。我每次上台表演，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会怎麽看我』、『评审会怎麽想』、『我这样唱大家会喜欢吗』之类的想法。」他平静说道：「我逐渐失去了喜欢唱歌的感觉，每一次上台，我都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让我感到⋯⋯讨厌。」
他看向我，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我不知道你的经验是如何，在演艺圈这麽多年，你是不是还保有着你的初衷。」他移开视线，「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成为了歌手，我会很痛苦，因为我将会开始讨厌我最热爱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现在其实不太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所以他刚才看到我的反应才会如此错愕。
唯独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发自内心唱歌。
「初衷⋯⋯」我无奈一笑，「我没有抱着那种东西进这个圈子。没有拥有，所以也没有失去。」
我虽然不讨厌演戏，但也没有到热爱到地步。如果今天我再也不能演戏了，我甚至也觉得无所谓。
「也许你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演艺圈的。」他低笑。
「不过我想演员跟歌手的心态可能不太一样。」我思忖，「歌手会将自己的特质、理念、情绪放入自己的作品中，所以你的作品也反映了你这个人，反观演员，我们的工作是诠释一个虚构的角色，但那个角色并不代表我们是谁。」
「也许吧。」他看着我，表情若有所思，「反而是做为观众的我们，常常无法将演员和角色区分，就像当初看《好想你》时，我觉得你本人的性格跟徐千雨这个角色应该很相似，可是现在认识你，我也还是这麽认为。你们都是外表看似正面，内心却有点悲观的人。」
我心一怔，两眼迎上他棕色的眸子。
明明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他却能捕捉到如此细微的事，这让我感到惊讶。
「其实徐千雨是我演过所有角色里面和我最相似的，所以当初在拍戏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大的心境转变，你会这样认为是对的。」我垂下眼帘，感概道：「但是她比我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一个能够接受她的不完美的人。这样的爱情，在现实世界里，可遇不可求。」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他平淡说道：「一个人的不完美，反而让他更真实。」
「看不出来你也有这麽感性的一面。」我抿唇一笑。
不知道为什麽，听见他的这番话，我心情忽然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