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暂时结束了《橙黄橘绿记》的主要工作，颜悦凉没有喘息的时间，跟着倪晓晓一头栽进《川烟文学》杂志里，构思、开会马不停蹄。在星期四的小会中，她跟倪晓晓提了整体色调的部分，宋微绮正好从旁经过，插了一句，「传说中的莫兰迪色？」
倪晓晓先摇头，颜悦凉也跟着摇头，「其实不是莫兰迪色，是中国传统国画色，明度比莫兰迪色低，色彩也都是用墨色调和出来，比较沉稳内敛。莫兰迪色相较之下比较亮。我们要用莫兰迪色也不是不行，只是想，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致感，沉稳内敛应该是个重要的精神。」
「……嗯，学到了。」宋微绮一脸佩服的表情，「悦凉很可以啊。」
「第一次觉得我可以摆脱暴毙的命运。」倪晓晓点头，宋微绮反倒摇头了，「这不行，晓晓啊，我们还是要有忧患意识，随时做好暴毙的觉悟才行。」
这个说法听起来非常吊诡，却深深打中了倪晓晓的心。一时伤感，她手就搭上颜悦凉的，「悦凉，虽然你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但这一瞬间，让我们好好地创造美好的回忆吧。如果我以後不幸暴毙，还要你把我最爱的那期杂志烧给我──」
「我、我们先把会开完……」
「噢对，没错，准时交稿比我的生命重要多了。」
而後的三个星期里，随着企划细目全部定好、写手们陆续交稿、编辑们编好目录、定下文章顺序、删改内容，她们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和编辑开、和主编开、和总编开，其中被退过件，也做过非常多次的调整，偶尔哪里删了一句，整个版面都必须大改，哪处要多加一篇文章，阅读线和目录就必须有所挪动、修正。然而，封面是她们的最大难关，毕竟封面是杂志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总编一句不满意，只能重做。
已经数不清手上是第几个封面版本的倪晓晓正抓着头发哀号，「天要亡我啊……」颜悦凉坐在位置上，正在做某两页行距的微调，声音有气无力地，「茶水间的即溶咖啡是不是被我们扫光了？」
「是……」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在，所以答她的只有倪晓晓同样有气无力的声音。她猛地起身，「不行了，我得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浓茶。晓晓你要吗？」
「我要甜的……」
「奶茶吗？红茶拿铁？」她已经拿好钱包跟手机，就看到倪晓晓两眼放光，「全糖！」颜悦凉比了个OK表示收到，「我快去快回。你好好撑住。」
倪晓晓改成捏自己的脸，在心里暗道：倪晓晓你可以的，你都已经撑三年了啊……
公司大楼附近有许多餐厅，有适合吃正餐的，也有适合吃下午茶或甜点的，手摇饮料店也多。颜悦凉先到倪晓晓喜欢的店去买大杯全糖的红茶拿铁，然後再到另一间店去买自己的乌龙茶，选的是重烘培、特浓口味。
「挺巧。」身边突然出了个声音，她闻声看去，灰黑色的衬衫先入眼，而後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此刻没什麽笑意，只是看着她，「不怕浓茶伤胃？」
「很少喝，需要提神时才会喝。」她稍稍往他那边站，让出位子给後面的人点单，「你也来买茶？」顾韫川摇头，「咖啡。」
「这家的拿铁特别好喝。」
「我只喝黑咖啡。」
听到让她有些惊讶的回答，她便问，「那茶水间的即溶咖啡你是不是不碰？」
「还是会喝。有些时候才会特地出来买。」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毕竟有时一忙，什麽讲究都太矫情了。」颜悦凉点头，又会心一笑，「但有时需要『讲究』一下才能维持状态对吧？」
顾韫川似乎是因为她笑而有所影响，没有表情的面容有些牵动，变得柔和，「是。」排队的人有些多，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们，他便随意聊道，「最近都在杂志部？」
「是啊。这算是我第一次深入接触杂志的业务，满挑战的。跟着晓晓学──噢，晓晓也是杂志部的美编──感受也跟大学做系刊时有一定程度的不同。」他「嗯」了声，「很期待。」
「期待？」
「偶然听到宋主编和总编聊到这期的主题，还有你提出的中国传统国画色。我不是很了解那是什麽，但你既然提出想法，也被采用，就开始期待你参与的成果。可能是因为，第一印象不错。」
颜悦凉忽然想起，某一天她抽空回译文部，叶晨露偷偷摸摸来问她，跟顾韫川合作的情形，她便和她说她封面、排版、书腰都已经交稿，现在应该进入送印阶段。叶晨露听了，眼睛瞬间瞪大，还有点结巴。她问她怎麽了，她绘声绘影地说了一大段话，她才从中听明白，顾韫川在译文部的形象。严，严到不行。跟他合作的美编，单纯就封面而言，被退五次件是基本数，几乎只有往上加，还没听过有往下减的。叶晨露没想到，颜悦凉居然是一次过。让原本想来关怀同事的她变成需要被安抚精神的对象。
这样就可以理解他所说的第一印象不错了。
他们两个人中间原本还有一个人的单，或许是因为那人的饮料复杂些，需要多一点时间，以致顾韫川的黑咖啡和她的乌龙茶是同时被推出来的。顾韫川上前，把百元钞递出去，「两杯一起结。」
颜悦凉赶紧在後头道，「不用，我自──」一杯乌龙茶递到她眼前，「给。算是之前饼乾的回礼。」
「……谢谢。」他又回过身，抽了支吸管给她。这时候的顾韫川没有太多笑容，却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温和。她接过，又说了次谢谢。
「你回公司？」
「嗯。」
「顺路，一起吧。」
他们往公司的方向走。她没说话，他也不刻意找话题，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意外地不尴尬。而颜悦凉莫名想，第一、二次见他，他都带着礼貌的笑，後来他倒是笑得少，和现在一样。她原本以为，他是个还算爱笑的人。大部分的人不是都会这样分吗？常笑的人、不常笑的人，爱笑的人、不爱笑的人。
而她居然也就问出口了，「你觉得，能用常不常笑或爱不爱笑将人区分开来吗？」他听了问题，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可以吧。」
「嗯？」
「只是笑而已，这有什麽。」
「那如果是不常笑但也不是那麽不常呢？」
「有点绕。」他此刻嘴角微勾，「那那个人就是不常笑但也不是那麽不常笑的人。就是直述句而已。」
「『不管是如何，都是那个人所拥有的样子』，是这样的意思吗？」
他又看了她一眼，「是。」
「真好啊。可以这样被看待的话。」她随意嘀咕一句，突然笑，「谢谢你。」
「谢什麽？」
「没什麽。」
颜悦凉回到六楼的杂志部办公室，见倪晓晓不在座位上，她将红茶拿铁放到她桌上，随後就回自己位子，继续改排版。终於将两页的行距调整好後，她拆了吸管包装，喝起乌龙茶。茶刚入喉，她就不禁皱起眉。
真是涩啊。她喜欢喝茶，但只限绿茶，乌龙茶对她而言太苦，香气她也不大爱，但需要提神时，这又涩又苦的口感倒是非常有用。只是被顾韫川说对了，浓茶伤胃，通常她喝了这种茶，可以一天都没胃口。
倪晓晓回来了，招呼她来讨论新封面的构思。两人凑在一起，一下午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