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见的话语》
第十七句话Chapter17～
『此刻的我听见，原来世界就是黑暗的归属。』
-
“放火……你还好吗……”小黑担忧地握紧了我的手，尝试在给予我长期待在病房内而变得冰冷的手一丝温暖。
“呵呵……我果然，也注定一辈子都有障碍……”我无奈地笑笑，笑得有些哀伤，似乎是在对自己的感慨。
“放心吧放火，我会尽快帮你找适合你的眼角膜，让你赶快恢复视力的。”他以为我觉得自己找不到眼角膜可以移植，将语气更放柔了一些，“在这段期间我会先照顾你，先到我这里来吧。”
小黑真是个滥好人啊，明明这件事跟他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他却那麽乐於帮助我。
但，你不用这麽好的，因为我会内疚，你的表哥也会因为你不能好好地过暑假而对我产生了反感。
而且，我能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想必一定是小黑又自掏腰包了，我之前的钱都还没还他呢，怎麽能欠越来越多人情呢？我宁愿自己就这麽躺在街头，也不想欠别人这麽多。
“不用了。”我掩饰内心的想法，摇头对他扯出笑容，“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以什麽话来表达谢意。”
“不会不会，不是说过了有难同当吗？”小黑似乎因为我的笑而被感染了，语气再也没变得那麽悲伤。
我的笑容其实维持不久，因为感觉内心正在被什麽灰溜溜的情绪给侵蚀着，一点一点地噬咬着心房。
我憋着绝望的泪水，没想到瞎了的眼睛还是有感觉的。
慢悠悠地脱口对小黑说道：“小黑，能带我去洗手间吗？”
“可以啊。”小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先用手想试着摸到什麽，小黑见状後便主动上前搀扶我的手臂，我脚底碰着了地才将臀部离开床的表面，穿上拖鞋後小黑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一步一步地踏出被冷冽空气缠绕的病房。
由於我还是不适应一片黑暗的世界，所以走起路总是会因为害怕而走不稳，在小黑的带领下还是会跌跌撞撞的。
医院里的气氛有些闷，我看原本心情痛快欢乐的人来到这里也会被沉闷的氛围影响得收敛起笑颜吧。
身体不断地冒冷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自己被很多人盯着。
“放火，到了。”小黑突然将脚步停了下来，我对他笑着说声谢谢後，就用手扶着一旁冷冰冰的墙壁沿着墙壁慢慢走向入口。
没想到我刚刚踏入一步，我的身体就不小心撞到了某个人的肉壁。
“对……对不起……”由於看不见对方的脸，我变得比之前还惊慌失措，只是有些心悸地鞠躬道歉。
“放火……”突然那把熟悉的男声传入了耳朵，我听後身体都怔住了。
这声音……是小玉？
小玉怎麽会在医院呢？难道……他知道我出意外的事情？
是小黑告诉他的吗？
“你……你怎麽出现在这里？”我并没有抬头，虽然我看不见他的双眼，但是我不想对上他的视线。
“小黑，你先回去吧，等等我帮你把他送回病房。”小玉开口让小黑先离开。
“啊……好。”语毕我就听到了小黑缓慢离开的脚步声。
他靠近我到底还有什麽目的？难道又要说喜欢我？
“话先说在前面，我跟你应该没话可说了吧。”我双手抱着胸，朝猜测在我面前的他扁了扁眼。
“你哭了？”小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了我一句。
我哭了？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触碰了自己那双缠着纱布的眼睛，纱布已经被泪水浸湿，还有一行流了出来，我摸得到一片温热的湿润。
“眼睛……进沙子了……”因为想不到该怎麽解释，我说出了那句很老套的话。
“眼睛缠着纱布最好会有沙尘飞进去。”他毫无犹豫地戳破了这破绽百出的谎言，我身体僵直地站着，缄默着什麽都不说。
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下一秒我竟然被一双手环在了一个温暖的怀内。
我茫然地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像是被固定了一般木然不动，是小玉在抱着我吗？
“你……”他低声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麽，但最後只说出了“你”字。
我什麽都没有说，默然不语地被他这麽抱着，我没有力气去阻止他，也没有这个意愿，只是觉得眼眶更湿了，溢出了那晶莹的液体，心里一股又酸又甜的暖流流入心河。
这个怀抱，这个体温，让我想起了他。
或许是看不见小玉的关系，所以身体一感觉到有相似体格的躯体正抱着自己的时候，我身体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了他。
很像他的怀抱，身体很瘦很冷，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的暖心。我忧愁失落的时候，那种暖就这麽一点一点地在我的内心空落的地方扩散开来，填满了我内心那里不足的地方，让人舍不得离开，恨不得一辈子就待在那儿，感受一辈子这样微妙的拥抱。
认为待在那里，什麽烦恼、什麽悲伤的事情都跑出了九霄云外……虽然现在的话，只会让自己想起了那个时候，我和他像是一般恋人关系的时候，接着便是声泪俱下。
我心里已经闷得难受，好想要、好想要倾吐藏在内心好久的话语给谁，甜蜜的也好，愤怒的也好，但都是痛心占据多。
就算跟小黑说，小黑能给予我心灵上的安定与抚慰，但是他是异性恋，和我的性向不同，我这种酸溜溜的感觉他也未真正的去体会过，想必他也不能给我解决方法吧。
小玉……说他喜欢我，那麽意思是，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吧。
“为什麽……为什麽……”我带着哭腔地在他的怀里说，“为什麽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麽我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小玉，别怪我任性，我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如果你喜欢我，那麽我找你当垃圾桶这一点应该也不算什麽吧。
“是不是因为我太过笨了，所以才会被这麽玩弄？我是不是很好玩？”我的眼泪洗面，情绪有些失控地抬起头质问他，“你也觉得我很笨对不对？你也觉得我很傻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没想过我会这麽激动，只是让我这麽抱怨着这麽倾诉着，像是一尊雕像。
“对！就是因为我太过愚蠢了！所以才这麽被玩！愚蠢的人下场总是那麽凄惨，不是吗？”我继续对着他说，很是自卑地奚落自己，“我真的很可笑啊……在旁人看来我一定是个笨蛋对吧？呵呵……好笑……真好笑……”
说到後头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原本翘上来的头也渐渐垂下，原本止住了的泪又开始堕下。
“看，我又哭了，果然我很懦弱对吧？”我觉得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像个小女孩一样爱哭，人总说男人的眼泪很珍贵，不能乱流，或许我的泪腺太过发达，所以才会这麽多泪水。
我只是感觉对方抱着我的手贴得更紧了，让我更确实了他身体传递的温度，我沉默了良久，只是脸贴近着他的身体，从无声的饮泣吞声，变成了带有悲凉抽泣的哭声。
医院依然是冷的。
……
“放火，张开嘴。”
坐在床上的我跟着小玉的指示张开了小嘴，滑溜的触感碰到了我的嘴唇，接着我感觉暖暖烫烫带着些许咸味的一口粥流入口腔。
我细细地咽了下去，因为粥水还挺稀的所以不怎麽需要咀嚼。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门外不慢不急的敲门声，小玉说了声进来後我便闻见了开门声。
小黑来了。
因为我告诉自己不能麻烦他的亲戚，暑假所剩的时间不多，小黑又说不放心我，怕我看不见无法一个人照顾自己。
那天我说了最後一句後，我和他都没有启齿，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襟，希望能借助他的怀抱来安慰自己，空虚的慰籍。
不知道尊如果知道我现在变成这狼狈样会有怎麽样的感想呢？一定很高兴吧，我瞎了，再也看不见他，也纠缠不了他了。
我想，这件事情就这麽了结了，我和恺萱也再也不要有任何纠纷了。
不知道为什麽，我内心很深处的角落，让我不想要让他知道我变成瞎子这件事情，具体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我还不想让他完全放下我。
这就是所谓的自私吧……
我到底在说什麽愚蠢的话呢？我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反正知不知道应该对他来说都没差吧。
“小玉……”但我还是说了，“请你千万千万，不要让你弟知道我变成这个样子，拜托你了，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
不、不……为什麽我还要挂念他呢？为什麽阻止不了我内心放不下的大石头？
这个问题要寻求答案是有难度的，因为连我当事人都不明白了……
心情好复杂。
他这次就没有开口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我，我就当他是沉默答应了我的恳求。
接着我就感觉到环着我腰间的手松开了力道，我推开了他的身体：“抱歉啊，让你听了我这麽多不合理又幼稚的埋怨。”
“你不介意的话，我来照顾你吧。”他只是平淡地对我说，似乎害怕我会忧虑些什麽多余的事情便匆匆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些什麽的。”
我嘴巴像是蚌壳一样难以撬开，见我没有答应下来，他继续说服：“你现在什麽都看不见随时随地都很危险，反正我来照顾你，你不会吃亏的。不如这样好了，如果我照顾你照顾得不够称心如意，你可以随时说要走，我就马上把你交给小黑，不让你有遇上危机的机会，好不好？”
我听後唇角扯上了一个弧度，也好，反正吃亏的是小玉不是我，谁叫他喜欢我，他要照顾就让他照顾吧，我也没有制止他的余裕。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让他发现的。”他沉睿的声音让我觉得他可靠了几分，也许是因为看不见他的脸吧。
“谢谢你。”我对他挤出了一个欣慰的笑，不知道他的面部会怎麽回应我的表情，也是笑着的吗？微笑？灿笑？还是苦笑呢？
但我并没有把这个疑问放在内心很久，因为我认为这不重要。
现在我居住在小玉台北租的房间的一个小卧室里，这样的话就能方便小玉每天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这个房间虽然很闷热，因为平时没去打理的关系所以空气中比较多尘埃。
原本他想让我和他同房，但是我摇摇头对他笑着拒绝了他，并告诉他我不介意睡这边，毕竟自己也什麽都看不到，自然不会追究生活的环境如何，准确来说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嫌弃。
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他总是让我不要乱动，要去哪都由他来带路。
起初小黑是有过来住宿几天，但是因为最近暑假就快要结束了，他也得回去新竹准备开学，所以他现在只能偶尔过来台北探望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大包小包的，除了替小玉添购一些日常用品外，也会带一些新竹的特产过来。
小黑觉得我眼瞎了内心会不平衡，会很害怕，时不时还会神经兮兮的，时常安慰我说他会联络多家医院，希望能尽快帮我找眼角膜，我是不想麻烦他太多，也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他不要为自己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但是我也劝不过，只好任由他了。
小黑从房门进来後我就闻到了勾引人心的香味，看来小黑带美食过来了。
“你买了什麽？”
“我买了炸鸡排和卤肉饭。”
高热量的罪恶食品。
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时候了，或许已经接近了夜晚了所以小黑才买了晚餐回来吧。
白天和夜晚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没分别，因为在我看得到的世界里永远都只看得见一片黑暗，所以我都只能靠猜想。
我感觉胡椒和炸鸡的味道靠了过来，刚炸好的鸡排将热气暖暖地撒在我的鼻尖上。
我忍受不了美食的诱惑，脸凑近鼻头碰到了炸鸡排後直接啃了一口，香香脆脆的口感，鲜嫩多汁的肉馅，真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吃了几口後鸡排就不再滞留在我嘴边，刚刚的粥也已经吃完了，小玉贴心地用纸巾帮我擦了擦沾了油迹的嘴角。
因为小玉不允许我随意走动，所以我就躺回了床上，空调所发出的冷气让我窝在厚厚的棉被里，棉被里温暖了许多。
“小黑，你今天打算什麽时候回去？”小玉问小黑道。
“我妈不让我晚回，所以再待一下就要离开了。”小黑这麽回答。
“不要太累了，已经快开学了，这段期间你还是不要过来这里比较好，我不希望你上课分心。”我不想要小黑因为要照顾朋友而影响自己的学业和精神，“而且也有小玉的照料了，你不需要费心了。”
“你不用整天都担心我，话说你应该也先好好担心自己吧。”小黑这边则是理直气壮地回应我，还带着一丝不忿。
我抿着唇不再说话，小玉这时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
“哦！那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明天见！”他换了一个较为爽朗的口气，我向他道别後房门发出了被掩上的声响。
我脑袋一片空白，呆滞地直视着眼前，一片虚无，房间沉寂一片，安谧得感觉会让人窒息，小玉还在房间内吗？
“放火。”啊，小玉还在，只是没张口说话而已。
“怎麽了？”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喜欢……我弟。”他带着一丝忧虑的语气问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之前的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吧，但是……经过了那件事情後，我就不想那麽回答了。
这样感觉自己好恬不知耻，我不想讨人厌，现在的我已经很确认他已经有了未婚妻，所以我再也不能干涉他了，连碰面都不碰面。
也许现在我看不见了他的脸，我以後就会忘却了他的脸庞，尽管他冷冰冰细长的眼睛随时都在勾引人，尽管他冷峻的表情看起来那麽桀骜不驯，尽管他淡肉色嘴唇笑起来彷佛周围的温度也跟着变得暖洋洋的……
一切迟早会忘的。
我希望我也可以忘记他富有磁性的声音，这样的话就算我和他碰面，我也可以彻彻底底地忽略他，不去想起，不去翻开那个又甜又酸的回忆录。
如果忘不了的话，大不了让我再一次聋了，什麽方法都好，就是不要让我再记起他了。
“不。”就算我喜欢他我根本没这个资格和他一起吧。
原本想把後面那句话说出来的但是我又把他吞回肚子里，因为我觉得这句话没有必要说出来。
“那……既然你都放弃了……”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觉得，我们俩有机会吗？”
其实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什麽小玉的态度可以转变得这麽快，像是翻书一样，明明之前对我那麽冷淡，总是一副冰块脸，也总是自以为是的样子。现在他倏地对我说他喜欢我，口口声声都会问我们能不能交往，差别可说是大相径庭，也太反常了吧。
“开什麽玩笑。”我漠然地把他的手挪开。
“那，如果哪一天想要跟我的话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很宠很宠你，我对你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和其他人一起搞暧昧的。”他环着我的腰部抱着我，语调没有任何波动，或许小玉是个不善於表达情感的人吧。
我对他的承诺没有给予任何回覆，只是躺在床上，一旦没事情做自己就会去想多余的事情，当然包括他，所以我不停催眠自己，但是并没有多大的功效。
“那我先走了。”小玉知道我这个样子是要睡了，便自动离开了房间开门後又轻轻掩上。
这次房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精神有些萎靡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并没有什麽睡意。
这样就好了吗？就好了吧。
被小玉照顾直到找到了与自己眼睛吻合的眼角膜後移植恢复视力，然後再继续工作，工作领到了工资就可以回家了……
父亲现在怎麽样了呢？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去挂念了，毕竟前阵子我全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很担心我吗？他现在对於我的失踪感到很愤怒吗？
父亲怎麽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啊？
这麽想着的我，立即摸索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抓到了後就拿了起来找了按钮後按开来，虽然看不见跳出来的键盘，但是我都用手机这麽久了，应该没问题的吧。
凭着直觉解锁了一下密码，果然听见了解开的声音，我根据记忆里的位置按了一下下方的联系人，在脑海里回想熟悉的键盘後再打上了父亲的电话号码。
“嘟——嘟——”
突然电话传来了那又陌生又熟悉有一阵子没听见的低沉浑厚的声音：“儿子。”
“爸……”我语音刚落，他就回我道，“没想到你主动打来给我了，现在你在那里过的如何？”
咦？这是什麽意思？难道父亲已经知道我擅自回来台湾了？父亲没有怎麽样吗？
话说，父亲已经知道我听得见了吗？
“爸，对不起，我擅自逃学回来了……”千言万语都藏在内心没有问出来，我愧疚地向他道歉，当初应该和父亲说明清楚的。
“没事，反正我生气也没有用。”父亲意外的淡定，我还以为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会狠狠地骂我一顿，没想到竟然就这麽算了。
我的思绪突然蹦出了我在新加坡住院那天和父亲的讯息，觉得自己当时太过鲁莽，都还没好好的当面和父亲道过歉呢。
“爸，上次我回你讯息的时候太过冲动了，所以用词不恰当，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父亲是不是心情很畅快所以才这麽轻易的就原谅了我呢？
“爸，谢谢你。”我咬着唇向他道谢，心里对父亲有着由衷的感激。
“还有……那个，我同意你和他一起了。”父亲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同意我和他一起了？是指之前我喜欢尊的事情吗……
我呆滞得像个木头一般，直到父亲的下一句才让我醒了过来。
“那个儿子，对不起啊，之前我很无理地反对你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想通了，要让儿子幸福，就应该让他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经常厉声呵斥的父亲这次柔声地跟我说了很多，“儿子，能否原谅我这个无理的爸爸。”
我听着父亲的话语，难过的情绪从内心传递到全身，眼眶溢出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到脸颊。
一切都太迟了。
即使同意了又有什麽用呢？
他，已经有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