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智令曲 — 智令曲 五章 巧妙試探

怪了,这名儿听起来,怎麽觉得有些耳熟啊?

庞统、庞统……静韬略为思索,终於给她想着了;某回去议事厅里,那人跑来找云叔,顺道与她打了个照面。

那个阴阳怪气的军师,怎麽看也不像比诸葛叔叔高明啊?但既然是诸葛叔叔亲口推荐,那想必真有他过人之处。

就在拜访过诸葛叔叔後,过了几天,诸葛叔叔亲自到他家来,说要给她引见引见她那未来的师傅;能得到他带领自然最好,静韬满心欢喜,由诸葛亮带路,她跟在後头,抱着笔砚,以及几本兵书,想像着她与庞统相见时的情景。

既然他是个名满天下的谋士,又听诸葛叔叔所言,是促成那时火烧曹军的关键人物,那想必十分的严格吧?静韬正回想着数年前与简雍学得那些论辨之道,早准备好要面对一场可以想见的唇枪舌战。

却不料,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庞统,再次出了静韬的意料之外。

回想起拜师的那天,可是一点儿也不顺利;毕竟,她可是紮紮实实的,给那两人上了一课呀……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诸葛亮将他与静韬的来意给交待过一回,羽扇轻拂,他指了指坐在身旁的静韬,言谈间满是赞赏。「静韬处事机伶,性子又活泼开朗;而士元你一身绝学,亦是应该收个弟子,好让绝学流传於後世,不使之断绝啊。」

对头的庞统箕踞而坐,那头长发不簪不紮,黑白驳杂;静韬看着他那有失庄重的举止,不由得心里泛起嘀咕。这庞统五官看起来还颇为端正,眉目清朗、鼻梁高挺,蓄着两撇八字胡;若撇开那脸漫不经心,以及右眉额际那块烫疤之外,他确实称得上是个俊美男子。

但那模样……还真叫人不敢恭维啊。

只是说也奇怪,行事一向规矩端正的诸葛叔叔,明明看见他箕踞而坐,有悖礼节,照理来说,应该制止才对;但打从方才进门,谈话至今,叔叔只是将来意说白,面对这人无礼模样,却像是早已习惯似的,视而不见。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男人穿着既不讲究,待客姿态亦是随便得可以;静韬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但那双浅眉,已是不经意的,拢了起来。

「嗯……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庞统慵懒的声调拉得既远且长,他盘回一腿,右手旋绕着自己的长发,摇头晃脑着;静韬望了孔明一眼,敏锐的发现,常保於孔明唇畔的笑容,竟是隐没了起。

「士元叔,茶水来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悄然无声的出现在门外,手上端着竹盘,上头盛着一只壶,以及三只杯子;她朝三人点了个头,趋步入内,在剩余的一个席位跪坐下来,替他们奉上茶水。

这人先前也与庞统一样,与静韬有过一面之缘;她一身黑衣,长发编之为辫,束於颈後;长相虽然不算什麽国色天香,但眉清目秀、面容白净,而举止显得庄重许多。只是那张脸,却像是欠缺了什麽似的,给人一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觉。

一个是视礼节於无物,另外一个则是冷若冰霜。这屋子里怎麽净是住着一些怪人?

「静韬,这位是季姑娘,单名一个『苓』字,是为士元的养女;年纪长你几岁,你大可唤她一声姊姊。」孔明恢复了微笑,向静韬介绍着她。

别人对自个儿冷然,但自己可不能无礼。静韬笑容娇俏,俯低身子,甜甜的唤了一声:「姊姊你好。」

季苓瞧了她一眼,没给句话,只是点了个头,算是答应。

静韬见她没给回应,也不想继续热脸贴冷屁股,亦是直起身子,继续面对着对头的庞统。

庞统双腿盘坐,鼻子凑近茶水闻了闻,「麦茶啊?」他朝季苓笑了笑,转向孔明,「粗茶,你就别介意了啊。」他呵呵笑着,也没请孔明与静韬两位客人先饮,迳自捧杯。

「咱们多少年的交情,饶是清茶一杯,亦是足矣。」孔明望了静韬一眼,微点了点头,这才举杯就口。

「方才你所说的……」庞统一口气将那热烫的茶水饮尽,重重的呵了一口气,「没问题。」他扬起一指,敲着桌案,「对了,你刚刚说……这小ㄚ头什麽来历?」

「张飞将军的小女儿,张静韬。」孔明不厌其烦,再度复诵一回。「士元这麽说,意思便是答应,要收她为徒了?」他以扇遮唇,反而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好友。

「啊,对,嗯……」他微微颔首,用力拍了拍桌,「行!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我就……」他睐了静韬一眼,右手支着下颚,状似勉强,口吻无奈。「收了这个奶娃儿吧。」

孔明心头微凛;而身旁的静韬,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原本搁在腿上的双掌,已然紧握成拳。

「士元,你的个性,我是清楚的。」孔明叹了一口气,担心静韬年纪尚轻,定力不足,就要在庞统眼前爆发出来。他有些无奈,只能主动开口缓颊。「若真不愿收……」

「孔明啊,你不如问问小姑娘,想不想拜我为师吧。」庞统以指掏了掏耳朵,一脸笑容的,转向那面无表情的静韬。

「静韬。」孔明微侧过脸,「方才叔叔已向你们两人引见过彼此了,你的意思呢?」

这家伙,存心试探她?静韬越想越气;哼!原来是仗着交情,这才敢在诸葛叔叔面前无礼;而诸葛叔叔也都说了,她是张飞的女儿。自个儿的面子轻,她知道,但她爹好歹也是与他的主公,也就是大伯,义结金兰的义兄弟。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吧?

别人对她无礼,她越是要忍,静韬回望着孔明,「叔叔。」她笑容可掬,朱唇微启,说话的同时,亦是转向了对头的庞统,「能入得庞统先生帐下,给他收之为徒,这是静韬的福气。」她顿了顿,笑意更炽,「静韬当然愿意。」

她敛裙起身,在孔明一脸担忧、庞统事不关己,以及季苓冷眼旁观;三人心思各异的关注下,庄重的向庞统顿首,「徒儿张静韬,拜见师傅。」

等到静韬正式拜了师,照理言,孔明这回拜访的目的,应算是达成了,但心底担心着庞统不知要如何对待静韬,因此仍未轻言辞去。

只是庞统对他知之甚详,明白他还留在这儿,是为了保护这个小姑娘;唉,说她奶娃儿还真是个奶娃儿。也别怪他无礼,他这麽说,可不尽然是针对着她的娇小体态。

那老是想倚赖旁人,躲在大人羽翼之下的心态,是也该……改一改了。

只是孔明绊在眼前,庞统就算想给这小姑娘来点「狠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瞄了身旁的季苓一眼,「对了,孔明啊,你是不是还有什麽事儿,没去处理?」

孔明听见这话,不免有些惊诧,「没有。怎麽……」他看见坐在他身旁的黑衣姑娘起身,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士元,该不会你是想……」

「我就记得你有事儿。再说了,你要是再不回去,弟妹可要怪我给你饿肚子,故意不放人了。」说了这麽一大串,也快近午了;他们家吃食时间一向不很正常,孔明是知道的,万一月英到时候等得不耐烦,上门来要人,他不就罪过了?「这小女娃交给我行的。我是他师傅,能对她怎麽样?」庞统睨了他身旁的静韬一眼,微微勾起唇来。

见庞统把话讲白了,而一旁的季苓也已拉开门帘,准备送客;他只得叹了一声,拍着静韬,「静韬,那……叔叔就先回去了,你……好好跟着庞统先生学,知道吗?」他一脸无奈,勉强起身,跟着季苓出了厅堂。

静韬看着孔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前,而送他离开的那姑娘,要回身关门前,似是刻意的,还往里头瞧了一眼,令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她收回视线,瞧着眼前的男人;刚刚为了赌一口气,她已行了大礼,尽管心底实有千百个不愿意,但这庞统,不管是论情还是论理,都已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傅了。

「吾友孔明已经走了,你可以把脸皮撕下来了。」庞统敲了敲桌,迳自给自己斟上一杯麦茶,「如何?口还渴吗?」他这句话是多问的。

静韬那杯麦茶动都没动,可见这小姑娘已经气到连他家的水,也不愿意喝了。

静韬芳唇紧抿;他支开诸葛叔叔,就是要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很好,她也懒得继续装下去。「别光说我,你也把你那笑呵呵的脸皮取下如何?」

庞统微楞,随即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笑?笑死你!静韬气得撇开脸面,这厅堂里闷,她还真想夺门而出,好好的呼他几口气儿。

「奶娃儿……」庞统笑声渐歇,颇富兴味的看着这「徒弟」。却不料这称呼像是碰着了她的痛处。

那张俏脸「唰」的回过来,开口大吼,「我警告你别叫我奶娃儿!」她已经十四岁了啊!静韬气得头顶冒烟,抓起身後的布包,作势就要朝他丢去。

庞统这才看见她原来还带着东西,他扬起一掌,转了个话题,「那是什麽?」

「不关你的事!」

庞统耸了耸肩,丝毫没把她的怒火摆在眼底。「好吧好吧,不过你方才已经拜我为师,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不像是你这个重视礼节的姑娘该做的吧?」他不着痕迹的踩她一脚,要她有气无处发。

「我庞某看人看得多了。向来只有我玩别人的份,曹操如此,孙权亦如此。」拢了拢衣袍,庞统原本想加一句「你爹」,不过要是真出了口,这姑娘哪怕不在他家吐血而亡?为免出了人命,还要花番手脚收拾,他还是少给她些刺激的好。

「你啊,言不由衷;这是什麽年头?还用以貌取人的那套?」庞统一针见血,满意的看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色刷白。「当年孙权,甚至是主公,都犯了这样的错。吾友孔明说你机灵、敏锐,其他成堆好话我都当耳边风,光这两样,你在我面前可是半点都没能展现出来。」

「你可别忘了……」庞统那身材虽然单薄,但此刻端坐起来,正起神色,却显得盛气凌人;那双眼早已看穿她的小小心思,而嘴上说得,则有如朔风寒冷,不留半点情面。「我可是孔明推荐的人,孔明有多少能耐你很清楚;既然如此,你又怎麽能看轻我呢?而且还胆敢在我的面前!即便,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

「我故意箕踞;头发不紮不整,虽说是个习惯了。」庞统耸肩,一点儿也不在乎承认自个儿习惯不好。「但正巧可以拿来试你一试。遇见个不以礼相待的人,你就瞧不起了?你进门看见我,对我只是点个头,方才对苓ㄚ头竟行大礼?别说我了,就连我的女儿,也看出了你的表面工夫!」他扬高声调,重重的往桌上一拍。

季苓经历过一些事儿,为此,观察人们的言行举止,比起一般人更是敏锐;若她真心诚意,季苓又哪里会摆张冷脸给她看呢?

庞统一连说了一大串,静韬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全给这人拆穿,血淋淋的摊在他眼前;他不留情面,严厉的苛责着她。静韬觉得自己惭愧、受辱,但更气着他这样试探。泪水不争气的在眼底打转,她狼狈的抹了抹,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别哭出声来。

「说你是个奶娃儿,也不过是开你个玩笑话;孔明说你十四岁了,年纪不小了,早些婚配的姑娘,这个时候兴许都要怀孩子了。孔明方才百般护着你,而你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给他保护,一点儿也没有承担的意思,究竟是他要拜师,还是你要拜师?该来求我的,是你,还是他?」庞统待茶水凉了,一口喝乾。

说了这麽一大串,自个儿也觉得有些累了。「不过好说歹说,你是给我行了大礼的,我也会依照孔明的托付,好好的教你;你想学兵法谋略……」庞统哼声一笑,将杯子放回桌案,「不是我爱吹牛,放眼天下,除了孙吴的周公瑾,还有那英年早逝的郭奉孝,还真找不出哪个人能跟我一较高下的。」

「说句你有兴趣的吧。」庞统看见那小姑娘梨花带泪,心底总也是感到有些不忍;他扬起一指,转了个话题,「今儿个这番教训,也算是一个谋士、军师,该有的历练。」

「战场上虚虚实实,身为军师,你要如何能够看穿敌方的计谋?不只靠眼、靠耳,还要聚精会神体会之。孔明说你年纪轻轻的,就已把兵法熟读,这是好事儿,但是,军师要是还需死记兵法,那上阵作战,顶多只能有一半把握。」

「真兵法不在书上、谋略又岂能单用嘴说?你要学的,还多着哪!」庞统起身,看着眼前信心尽失的姑娘。「你若真是个可造之材,就先把我今儿个说的都给咽下,并且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他双手负於身後,临走之前,悠哉悠哉的念着,「良药,苦口啊!」他哼声一笑,不再搭理,迳自走入了内室。

後来她如何自处,何时回去,他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只是,当下回她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已然,脱胎换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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