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摺星星的女孩 — Chapter.12 就像一份救贖,讓我想起所有

迷迷蒙蒙睁开眼,我听见房间有人走动的声音。

我撑起身子、循声望去,是个在穿衣服的年轻女生,约莫二十出头岁。她见我的目光迎了上来,满是怒气地瞪着我。

「你怎麽可以这样!」她抄起我放在餐桌上的机车钥匙,狠狠扔向我,歇斯底里。

「我怎样?」不带一丝情绪,才刚起床的我脑袋尚未开始运转。

「我是刚被抛弃没错、我是被男朋友甩了没错!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趁机占我便宜!」她气愤难耐,冲着我直吼。

「……嗯。」我没有趁机占你便宜,我以为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

对方没有再理我,拿起丢在床边的包包、踩着原本胡乱踢在玄关的高跟鞋,踏着刺耳的步伐,叩叩叩的离开,大力的甩上门,但愿她没把我的门弄坏,否则真不知该怎麽跟房东交代。

我慢慢想起昨天,和元凯他们去夜店,喝醉了也就玩开了,大家便就近和身边的陌生人,一男一女的各自接吻起来。当时和我接吻的,好像就是刚刚气愤骂完我便甩门出去的那个女人。

虽然只是当下随便找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不过既然这游戏你情我愿,不知道名字也罢,省得一夜情之後还挂念对方,夜长梦多。

不过那个女人边和我接吻,还边哭诉自己刚被男朋友甩,「他居然在我爸给他买的房子里,和其他女人乱搞!我们交往五年了耶!他居然这样对我!」

我其实没什麽听进去,只是抱着她,对她说着「没关系」、「别想太多」……这一类的敷衍话语,我经常听到元凯他们这样哄酒醉的女生;但她推开我,继续灌酒、继续哭,忽然又扑上来对我又亲又抱的。

对嘛,结果她还是主动示好。

所以她刚刚到底是在不爽什麽?她要说自己当时只是喝醉了吗?我可没有要趁她之危的意思,这等腐烂的游戏本来就是这样玩的。

我掀起棉被准备下床,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环顾床的周围,尽是些散乱的,我的衣裤。

室内还飘着女生用的香水味。我慢慢收拾丢满地的衣服、穿上它们,才注意到床边扔着一只沾了体液的保险套。

隐约有股自我厌恶及作呕的情绪,但也随即消失了。

这不是第一次,事实上每个月就会上演个一、两次类似的戏码。

并不是所有女生都会在隔天大哭大闹,有些甚至还会有点舍不得,要离开前仍不断和我温存,问我能不能留下联络方式,问我能不能再找她?

我都是笑着打发她们离开,然後把她们的手机号码丢到垃圾桶。

我已经习惯自己是这种人了,无论这是不是我曾经看不起的人。

至於有些,在隔天离开时也没有多说什麽,或再看我一眼,确确实实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倒是挺好,减少我的困扰。

只怕那些女生其实是回去和自家男友发疯,说得像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和我回家一样。到时候男友如果找上我,我难道要对挥刀威胁我的白痴解释,他们的女朋友自己喝酒、和我接吻得心甘情愿,让我带回家时也完全没反抗,怎麽能一觉醒来就指着我大呼变态?

所以说我还真该庆幸,目前还没有哪个男的拿刀来我家,为了他那不成材的女朋友起肖。

不过说真的,我单身,这样乱搞就算了。那些有男女朋友的人,还可以在对方面前和别人亲热、甚至约炮,都不知道在一起的意义何在──我就是指元凯和纱奈这对交往N年的狗男女!

每次都一起来玩夜店,没有一次不是在彼此面前和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异性舌吻、缠抱得死去活来,真不知元凯是不是在报复纱奈;而纱奈那副德性,干出这等事情没什麽好惊讶的。

我瘫在沙发上,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九点出头,今天饮料店公休,真是好险。

我现在二十六岁,在外头自己租屋,白天在饮料店打工,有时兼差外送。有时不用上班,我就去找临时工,看要发传单还是什麽,元凯他们总会有朋友刚好需要帮忙,反正我很缺钱,能工作就尽量工作。

所以当我想要给自己放假,我就会和元凯他们去泡夜店,然後上演那以一个月为循环的破戏码。

这样的日子谈不上好还不好,我已经不在乎生活很久、很久了。

这天是玩抽钥匙。

现在是暑假,眼前这些刚上完学校辅导课的高中女孩,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元凯他们都垂涎着直盯着她们正在发育的身形。

其中带头的女孩因为常泡夜店,和小刀混很熟,所以今天才约好男女两方各约一些人,来一场低级过瘾的抽钥匙。

我们把机车的钥匙都扔在绍哥的手上,让绍哥拿给她们抽;女孩们觉得新奇,一人抽一支,接着小刀、狼狗、老爹、元凯都各自走向拿走他们钥匙的女孩,表情就像动物发情时那样,期待满满,直接对女孩们又搂又抱。

「你是怎样?干嘛不抽?」绍哥对剩下的那个女孩问道。女孩很害羞,不安地摇摇头,整个气质就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像是不小心迷路的小动物。

「我不知道在干嘛。」

「不知道你还来。」绍哥呿一口,把剩下那支钥匙交给她,转身看着我:「这支是你的吧?阿杰。」

我其实一直不习惯他不叫我垃圾杰了,虽然我也疑惑自己干嘛还记得这件事,对於过去,我几乎全忘了。

「那你就过去找他。」绍哥从口袋拿出菸盒,抽出一支菸,点燃:「好啦,你们自己去玩,我要回去陪我马子了。」

「吼──绍哥!新好男人欸!」小刀嚷。

「大哥,不一起来玩喔?」元凯惋惜地问,好像大哥没有一起享用到青春的肉体是种罪过。

「谁像你啊,有了纱奈还这样乱搞。」绍哥翻个白眼,吐了口白雾,挥了挥手:「要滚快滚啦!老子要回去忙了。」

「要赶快跟大嫂生小孩喔!」老爹三八地乱嚷,给他抱在怀里的高中女孩挣扎了一下,他随即低头安抚:「乖乖,等一下让你爽爽。」

至於拿着我钥匙的女孩,她站在原地楞楞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没有伸手碰她,她身上散发一种我舍不得破坏的气质,「我们走吧。」

她有些着急:「我真的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这是在干嘛?拜托你,不要碰我,求求你……」她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怎麽会跟她们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她们放学的时候硬拉我过来,说她们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少什麽,又不敢拒绝她们……」

「她们都欺负你吗?」

「没有、没有啦……」她的表情是那样怯生生,彷佛记忆里某个小小的身影,总是那样无辜的看着我……不、没有。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有。」我笑,决定不碰她了。

「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原来长大以後,你可能只会做一份不怎麽样的工作,谈一场不怎麽样的感情,将就着过一段不怎麽样的生活。」

「我想十八岁的我,如果偶然在街上遇到这个女人,一定也会和他们一样,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我和这位女孩坐在电影院里,看着《我的少女时代》──我负责出钱买电影票,而这是她挑的片。果然是年轻小女生会喜欢的片啊,我不禁无奈,然後在心里打算,如果等等发现很难看,就闭上眼,然後控制自己不要发出打呼声吧。

开头就是这位女主角林真心在感叹,感叹小时候她经常幻想,长大以後自己会变成什麽模样,结果真正长大以後,发现自己只是个被上司使唤命令、被下属讨厌暗谯,而且男朋友脾气还很差的平凡女人,过得不怎麽快乐。

我不禁想笑,十八岁时的我?

那时的我,是不是已经放弃自己了?是不是早就不关心未来如何了?

不过很快的,我就不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困扰,因为电影还满好笑的,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些智障的笑点拉走了。

在女主角林真心和男主角徐太宇开始有所交集之後,实在不是普通的好笑,他们之间的互动,男生总是对女生坏坏的……呵呵。

接着我可能笑了什麽,在某些桥段心思乱了一下,但那些都是走出电影院之後,就不会再在意的吧?

直到电影的高潮处、靠近结尾的高潮处,就像一阵彻底将我淹没的浪。

男主角对自己的朋友,也就是女主角原本喜欢的人说了很多、很多,关於自己其实喜欢上女主角很久、很久了……

我忽然感觉到那个躲在心里晃动已久的小身影,再也无法遮掩的,跳出了心里,跳到在我面前。

小小个子的她抬起头,手上摺着星星,对我微笑,问我趴在栏杆看什麽啊……

「本来我觉得,追女生不就这麽一回事;」男主角提起那天,在游泳池救起女主角时,忽然懂的事情:「後来才明白,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知不觉。」

我觉得胸口揪得紧紧的。

接着男主角提起和女主角一起出去念书那天,女主角在马路上差点被车撞时,他及时拉住她时的心情:「那一天我其实超紧张,感谢那辆车,搭住她肩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心,可以跳那麽快。」

那天出去当志工,我其实很紧张,因为我没跟女生出去过。感谢那时发疯的阿喆,让我可以用救她的名义,拉住她的手,带她一路跑到山下去。

拉着她温暖的小手,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心,可以跳那麽快。

「你对她很坏,只是为了,想跟她更靠近一点。她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放在心上。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没有勇气告诉她。」男主角愈说愈多,就像我体内的回忆愈涨愈高──

每次对她说难听的话,都只是怕更接近了会受伤,都只是怕她其实没有我想的那麽在乎我,甚至当她对我说出喜欢时,我也不敢对她说:我也是。

因为喜欢一个人,会没有勇气告诉她,即使她已经说出了对自己的喜欢。

「她,有时明明很难过,却还会逞强说没事。」

那晚陪她回家,看她被吴妈妈打得那麽惨,隔天带着伤来学校,却笑着对我说她没事,她──

我忽然想到那几天,我脑海一直打转着有关她的事的那几天,我也是这样脑海塞满了她,就像被她绑架了一样……

然後就是男主角再次打架时,女主角对他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其实那天晚上,男主角是为了保护女主角,才忍耐被那些人打。

我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对一个女孩说过,说我再也不要看到她了,叫她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之後她却真的、彻彻底底地走了……

「他妈你还敢闪,不要逼我请你马子喝茶,她放学会去小歇K书嘛,三年……四班,林、真、心。」对方威胁男主角要找女主角麻烦,充满笑意的。

「你敢动她试看看。」

「那要看你今天听不听话,让我打得爽不爽啊。」挑衅的语气,对方接着一棒打在男主角头上,然後所有人都冲上前殴打他……

我听见身边有女生在啜泣,才发现自己也开始头晕,很久没有这样了──在即将大哭以前,才会有这样的徵兆。

我想像过好多次,关於她那天对我说完那些实话,离开之後遇到了纱奈那群女人,她们……

纱奈说过恨她恨得想置她於死地的理由,就是我、没错!是我害的、是我害的……那天不该就让她那样走的、不该让她一个人的,可是我哪想得到那麽多呢?命运注定就是要我失去她,是吗?

我头晕得再也无法思考。

我想起她好几次被纱奈他们打的原因,想起那时纱奈嘲笑着说她和我在一起,想起那时我抄起扫把,狠狠打她、残忍地骂她──

看到男主角被喽罗们打得倒在地上,我想着那年那些画面,情绪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愈来愈波动。

从自己以前喜欢的人口中听到这些真相,女主角一直哭、一直哭,回去之後便将徐太宇留给她的录音带拿出来听。

「林真心,虽然你又矮又笨,走路常跌倒,还喜欢别的男生,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听到迟来的告白,女主角眼眶泛着泪光。

而我,看着女主角的眼泪,听着背景音乐;平常看电影,我几乎都不会留心背景音乐的歌词,但这是第一次,歌里的每一句歌词,我都听得清晰,异常的清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麽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当时的我面对人际关系,几乎要放弃,但你的出现却带给我勇气,让我对抗世界、对抗他们,因为我知道站在雨里奋斗的,不只有我。

即使每次你走向我、关心我,我都是那样不屑一顾,但我是多麽想念,那样毫无矫饰的真心。

可是你已经离开了,而我再也没办法为你流泪了……

那天,你终於说出喜欢我,激动地拿着书包不停砸向我,你的气愤及悲伤让我心疼得心都快要碎了,可是我似乎从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从来没有承认过……甚至我都快忘记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吴语心──

语心,虽然你很傻,对每件不合理的事情只会忍耐,每天都像笨蛋一样一直摺星星,长得矮矮的,不特别漂亮,总是低着头、一脸很没自信,总是被我酸个几句,就觉得我嫌你烦而离开……

但是,语心啊,就算这样──

与你相遇好幸运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

遇见你的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我还是,很喜欢你。

我便这样坐在那里,坐在电影院里,旁边坐着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高中女生,及一大群不认识的观众,这样愣愣地沉浸在回忆,忽然变回十六岁的那个自己,那个还有语心在身边的自己。

有一瞬间,我不再是那个玩夜店的阿杰,不再是那个和陌生女子亲热的阿杰,不再是那个经常和女人一夜情、随便轻浮的阿杰,不再是那个和元凯他们一起醉生梦死的阿杰,不再是那个什麽也没差、对生命绝望的阿杰……

我看着眼前的语心,看着她认真摺星星的模样,轻轻笑了。

原来我也曾经,是个拥有很多的人──因为那时的我,有你。

我的泪水无法克制的唏哩哗啦,才忽然想起,这是自从语心离开之後,我第一次哭。

旁边的高中女孩看见了,却没有打断我,就让我这样傻呼呼地一直哭到了电影结束,哭到那首歌又重新放了一次的时候。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麽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好幸运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

遇见你的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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