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加班夜，环绕本草的吵杂早就消失，办公室剩下还发出电流通的丝丝声，空调几小时前被统一关闭，空气变得闷热，让人昏昏欲睡，路灯也在打瞌睡，几分钟就会暗掉一下。
疲劳和饥饿袭击上裴琳，软体进步的速度太快，几年前学的文书处理方法已经不适用，多花了好多时间在适应上，把最後一笔资料塞进资料表里，时间已经比预计晚3小时。
办公室窗外能看见捷运站，通勤时间一到，满街都是人，但晚上却没什麽人使用；太阳一下山气温急降，光想像要在冷风中走到捷运站就头痛。
穿着高跟鞋奔走整天，脚又肿又痛，她索性脱掉高跟鞋，办公室地毯又厚又软，躺起来一定也很舒服，她想念同样软绵绵的床。
左方传来脚步声，裴琳从半瞌睡中回神，刚好和吴明德对上眼，他提着一个纸袋，看来是今天稍早签收的蛋糕，另一只手抛接揉成一团的银灰色领带。
「你还在？」
这个区域最近发生几起抢案，受害者清一色是女性，新闻报了2天，第一手消息也说嫌犯还未落网，都几点了她还一个女孩子在这里。身边女性总是这个样子，吴明德真不懂她们是太安逸还是太傻，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整理宾客名单。」
累得连笑都挤不出来，她默默穿回鞋，再次确认心血都有存档好。
「晚餐吃了没？」
他的头发有点蓬乱，解开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问话声低低的，不如平时一板一眼，多了些人气。
「我不饿，谢谢。」
印表机位置每次都要重选，资讯人员和说明过原因，但她完全听不懂。取消重新下了一次指令，那头的机器才动起来，嗡嗡吐出纸，近300页的资料得花上一点时间，她盯着印表机，巴不得它能再快一点。
「太晚了，我带你回去。」
皮鞋在地上拍打，发出闷声，吴明德思考了一下，把领带卷好放进口袋。
「不用了，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好。」
「我可以等，那麽晚了危险。」
他的语气很坚定，裴琳也真的很累了，没再多推托。
「谢谢。」
本草大楼附有停车场，裴琳没有车，也从未让父伯叔之外的人载过，她想像一台帅气的进口车停在最显眼的地方，遥控器按下後车子会自动启动，前方是充满科技感的背光仪表板，多少羡慕的目光会停在自己身上。
「不是停楼下？」
吴明德按下一楼按钮，她由衷希望他的意思不是陪到车站。
「停外面比较方便。」
谁都知道停外面方便，问题是在寸土寸金的这里通常没有位置，裴琳没多问，只是应了一下『是喔』表示有听见。
大楼一片安静，墙角的间接灯光和招牌灯亮着，总机的位置换成保全，正在发呆的他抬头，眼神有点鄙视，八成误认她们是留下来偷情的。
「这台。」
迎接她们的是台雪白的平价日本车，连酷炫的黑色烤漆都没有，挡风玻璃吸着一只附吸盘的波堤狮娃娃，相当的……务实，几只乌鸦在裴琳脑子转了一圈，她真不敢相信！
「怎麽，不是高级车有点失望？」
光线昏暗，他花了点时间才按到对的钮，车子发出低沉的鸟鸣声，裴琳尴尬的钻进前座当没听到。
「开跑车遇到塞车的感觉太差了，还要被指指点点。」
车主继续说着，系上安全带、插上钥匙，调整後照镜看了下油表，上头显示还有四成汽油。
坐人家的车不能这麽失礼，这是跑车、这是跑车。她滑下身体，好让视线变得低一些。
「裙摆掀起来了。」
「……谢谢。」
「记得安全带。」
他半笑提醒。
「停、停路边车不会容易坏吗？」
车内有股纸箱气味，倒不是臭，就是有点怪异，一间知名公司的管理人和纸箱能有什麽关系。
「白色看不太出来。」
车子驶离车位，用比公车速限快一点的速度前进。
「所以，你也想过开、开跑车？」
「嗯……我家在南新路。」
「有一家很大的快炒店那附近？」
人事资料上有裴琳的住家地址，加上当过业务，在市区打拼走跳几年，吴明德大约知道她的住所，只是直接不方便说破。
「那边是1巷，要再後面一点，有汽车维修站那边。」
「大约知道在哪，那边有地方暂停车吗？」
那是条大马路，再往前是快速道路，他可不想被小黄、机车、性急的年轻人按喇叭。
「那边有公车道，可能得在加油站下车。」
「刚好能顺便加个油。」
指路告一段落，话题也跟着结束了，接着是好几分钟的安静。没人和她说过搭上司的车该聊些什麽好，不说话应该没关系吧？论谈天，她不够八挂，分析业界情势？算了吧，她不想太蠢。
「平常你都做些什麽？」
「接电话、传文件。」
再怎麽挤，裴琳也只说得出这些，这家伙存心找碴？
「我是问兴趣。」
他喷笑一声，笑声很有磁性，还蛮好听的，裴琳涨红脸，一肚子气无处发。
「女孩子通常就看看剧，看看电影，不然就是逛街吧？」
都给你说就好了。裴琳偷翻了个白眼。
「最近有部电影叫做『稻草』你知道吗？」
「啊，我知道。」
那是部没什麽宣传的新片，但应该每个人都知道，是名扬国际的本土导演新作，内容叙述30年前的农村生活，听说是导演的童年写照，有人把它当历史片，也有人看重其中的青涩岁月，说稻草其实是爱情片。
「导演很有想法，他的每部电影都很有意义。」
「你见过他？」
「先前本草办活动有和他合作，聊过一下。」
「真好。」
她也很喜欢那位导演的作品，尤其爱其中的老套情节，每次看完都哭得唏哩哗啦。
「你会去看吗？」
「应该会，不过还要一个月才会上映，到时候再说。」
黄灯才刚亮起来，加速应该能勉强过去，但吴明德早早踩下刹车，车慢慢在停车线前停下，一点晃动也没有，後头的车长按喇叭，毫不掩饰没有突围成功的愤怒。
「我正好拿到几张票，可以邀你朋友一起。」
「朋友……可能没空，不用了。」
她说的半真半假，小黛喜欢往外头跑，商业活动也多，而她也不想欠吴明德。
「还是要和我一起？一个人去看也有点奇怪。」
「嗯……」
她可没想过他会约自己，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是不是……进展太快了？
「抱歉，忘记你可能还有其他事情，别在意。」
「我、我只是在考虑。」
开玩笑，名导演的特别放映会，说不想看一定是骗人，裴琳听得出吴明德也很想去，也清楚他说的『自己一个感觉很奇怪』。
「这边转弯要小心点。」
尚重新规划的区域新路旧路混杂，而且不一定有红绿灯，最大条马路有6线道，加上衔接快速道路，车速通常很快，曾是机车族的裴琳嚐过好几次苦头，过弯总是有点害怕。
吴明德笑笑，单手抓住方向盘，轻松转过车身，完美排进拥挤的车阵中，一点也不把裴琳说的当一回事。
「哇喔。」
一台机车突然闪到他们前方，骑士自己都吓了一跳，机车也就不听使唤的蛇行起来，吴明德不急不徐的调整速度，拉开和他的距离，骑士恢复冷静的骑士从下一个缝钻走，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
「星期一见。」
车子在路边停下，吴明德拉上手煞车，加油站的招牌和他的笑容一样，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