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曇謝 — 【第五章】一種相思兩處愁(四)

韶光荏苒,光阴似箭。

钩月如银,红烛烈烈,轻纱映在窗牖上,纷纷曳曳梅影飞扬,扑得满室清雅梅香。

姬听白一身长裙曳地,容颜清雅,静静端坐着,望着眼前一盏托盘上燃的边角不断落下红屑的烛火。

忽地听得推门而入的脚步声,姬听白这才转过头,朝来者微微而笑:「莫公子这是来了。」

「佳人有约,岂能辜负?何况还是姬道长这般的美人。」莫九挑眉,笑的风流,自顾自地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

她似真似假的感慨道:「这等陋颜能得公子垂青,是听白的福分……只是今晚对公子而言,不过是风流快活一晚而已,明儿个哪里还能记得听白这麽一个人。公子的一晚,可是听白苦盼许久的夙愿。梅花开了,柳花残,才盼来公子。」

莫九猛然贴近了她的脸,手细细搓磨着她白嫩的鬓间,「没想到,莫某竟然能得到当朝大文豪司飞卿的大弟子如此倾心……此生也是足了。」

姬听白美眸一倾,抚过一丝被风弄乱的发丝,语音柔媚:「既然这样,你爱我麽?」

莫九看着她那张逐渐清晰的绝世容颜,有些迫不及待的回:「爱!自然是爱的。」

她似乎是很高兴於这样的回答,笑得更是妖艳抚媚:「既如如此爱我,那你可愿意娶我?」

一张原硬该是素淡清雅的青莲的容貌硬是被她笑成了华灼明艳的牡丹。

莫九不知是被这样的容貌还是姬听白所言给震愕着,一时竟是沉静无语,不知如何作答。

姬听白忽而仰首大笑,眼神恍惚,「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般,不过都全是些嘴上口口声声喊着礼义道德的伪君子!为何,你们全都说着爱我,却不愿意娶我!他是如此,你是如此,全天下皆是如此!你们这些人,可懂甚麽是爱?」

莫九至进屋後一直挂在面上的浅笑僵住,恼怒的低叱了声「疯子」,便甩门离去。

「哈哈……哈哈哈……」姬听白断断续续的笑着,广袖将一桌子的东西种重挥下,零散的笑声和瓷器的碎裂成了无端的凄凉。

侧身在一旁的怀瑾见状,赶紧上前将散落地上的碎瓷给扫了,忍不住轻叹了声:「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平白这般糟蹋自己。」

姬听白不以为然,一双眼看着怀瑾,似在透过她看着谁,「握瑜啊,你可知道,怀瑾握瑜本是一对儿,而现在只余个怀瑾……握瑜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奴婢愚钝,不知。」

她呵笑了一声,嫣红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见怀瑾被吓的整个人一颤,她笑得更欢,继续说道:「我又何尝想这麽样糟蹋自己?好些年前,你还没来到这儿,这儿呢,有个握瑜,她差不多也是像你这般年纪的小丫头,我喜欢的紧,把她当妹妹对待。可是她终究也死了,死在她爱的男人的手下,如今她的屍体,就葬在门外那棵梨树下。」

怀瑾惊道:「为何?那人不喜欢握瑜姊姊」

「喜欢啊,」她喃喃低语,「但喜欢又如何?」

那时姬听白醒後,得知司飞卿已经远走,她几乎崩溃。

她喜欢飞卿,飞卿其实也是喜欢她的,为何他们不能在一起?

就因为这相差二十岁的年纪?就因为她是他的徒弟?

笑话!

姬听白不在乎,甚麽都不在乎,他人讲甚麽与她何干?

她只要他,她的飞卿。

一旁留下照顾姬听白的阮子易看到姬听白几乎疯魔的神情,劝了句:「你也不必这般,只要你想清楚了,你们还是从前那样。」

「想清楚了?我此生从未有刻是现在这般清楚!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而你们一个个,却都在逼我自欺欺人!」姬听白咬着牙,死死盯着阮子易,眼神中尽是狠捩,「我与他的事,与你们有甚麽关系?就算我和飞卿成亲,也与你们没有关系!我姬听白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些总自己为站在道德点上对他人指指点点的伪君子!」

「听白!」阮子易对她的执着弄得也有些怒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飞卿的兄弟,我如何不想你们好好的?就算现在我不管你们师徒间的那些事,这世间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个阮子易拿道德阻止你们!在你眼中我是伪君子,但我能告诉你,这世间,这世道到处全都是我这样的伪君子!而且,你师傅他也是这样想的。」

後来姬听白离开了,她来到山林间,建了咸宜观,买了个婢女,赐名握瑜。

咸宜观旁有一道小溪,若能在山下捡到她所赋的诗签,便可至夜前去,成为她入幕之宾。

姬听白气质清雅,容貌娇美,又富有文才,加上这麽个奇特的规矩,咸宜观不久便艳名远传。

所有人都知道京城小镇旁的小山有个咸宜观,咸宜观内有个姬道长,那姬道长是个娇美人,京城所有男人都以入幕过咸宜观为荣。

姬听白那时想,後会有期也好,再也不见也好,她都要让司飞卿记着她,永远忘不了她的存在。

她一日复一日的过着这样的日子,有些累了,倦了。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这样值得吗?这样糟蹋自己,值得吗?

她不知道。

曾经姬听白也尝试忘记司飞卿,去爱另个男人。

之後姬听白遇到了柳煜。

柳煜是个琴师,素喜青袍,气质如玉有如翩翩君子。

时常是柳煜弹琴,姬听白吟诗,远观端是一对才子佳人,也因为柳煜,姬听白许久没有向小溪投下诗签,外头也起了姬道长不再行此规的传言。

没多久後,柳煜向姬听白表示了爱意,两人的感情简直是水到渠成。

那时的姬听白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个不介意她的过去、懂得欣赏她的夫君,便这样成家,在山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虽然不及对司飞卿的刻骨铭心,但或许这样如细水长流般棉柔的感情更适合她。

直到那一天。

若不是她一时兴起提早回来,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那个好似总对她无欲无求的柳煜,暗地早早和她的婢女握瑜私通。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慌张的穿戴好衣物,那对她山盟海誓的男人惊慌的跪下请求她原谅,而她当成妹妹对待的握瑜在一旁不停哭泣。

柳煜见她没有反应,神情冷淡,更加是慌了,全然没了平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姬听白看着从未这样狼狈过的柳煜,忽然的就笑了,「你既说你爱着我,与握瑜只是一时之错,是握瑜有意勾引在先──那好,我给你个机会证明你的真心,」她眸光锐利的直看着柳煜,「那你杀了握瑜吧,你不是爱我麽?我给你弥补的机会,你杀了她,我便信了你,不计较这事。」

柳煜闻言顿下了,当即走向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握瑜,一双手死死的掐上握瑜白嫩的脖颈,见握瑜脸上已呈青色,目光越发狠辣。

握瑜看着前会还与自己耳语厮磨的男人,转眼间如今竟成厉鬼狠狠掐着自己,要自己的命,忍不住留下了泪,口中喃喃唤道,「柳郎……柳郎……」

姬听白见状脸上的淡漠终於崩裂,「滚!你给我!」

柳煜原还想说些甚麽,但见姬听白如此怒火,也是吓得松了手,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姬听白一时又是悲哀又是无力,只觉得人之间的感情是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无论是她自己与柳煜,柳煜与握瑜,握瑜与她,还是……自己与司飞卿。

听了握瑜刚刚声声的「柳郎」,便知她是放了真情进去,即使她背叛了自己也消了几分怒火,无力的走至握瑜身侧,「你瞧瞧,上刻还与你共赴巫山的人,下刻便能因为我一句话想至你於死地,那样的人,可是真的喜欢你?为了那样的人背叛我,值得吗?」

握瑜久久未回。

姬听白突然觉得不对,扳起了握瑜垂下无语的脸,用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才惊觉原来刚刚柳煜在情急之下竟是发了狠,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而握瑜是早早就断了气。

之後柳煜从未出现过,姬听白将握瑜葬在门前的梨树下。

做完这一切的姬听白静静倚着那梨树,恍惚间还看见握瑜笑着张脸,捧着满怀的梨花和她说,外头花开的可好啦,要她多去外头走走,别老闷在屋内。

「值得吗?」姬听白低低叹了句。

也不知问的是她自己,还是握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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