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涯何依歸--蓂魅卷 — 章三 魍魎四出狐疑起(下)

不同於宋常的温和,春意盈盈,封迟的气候寒冷得多,即使已经入春,昨晚还是下了一场绵绵春雪。一个穿上素色襦裙的少女在主屋外,抬首看向寂寂穹苍,落雪依然片片。

那少女脸若桃花,一身白衣如雪更显其纤纤弱质,柔态万千,惹人怜爱。

伸手接着一块飘然泛落的雪花,那片落雪翩翩落到她的掌心之中,柔软而冰凉的轻触令她心头一紧,转眼已化成一点雪水。主屋里缓缓奏起琴音,让她心间蓦地一颤,彷佛看到琴音主人垂眸勾弦,凝眸蹙眉,少女轻幽一叹,主屋竟里传来低低地咳嗽声,起先还竭力压下,少女心知对方性子倔,也不作话只缓步踏入房中。

奏琴的人见着是她时浅浅微笑,又将心机存放在指下泓月。少女站在他的对边,静静地听着他的曲。惜转下来,音已是断断续续,少女朱唇又开又启,却始终未完一话。听那琴音後来已是无力压止,琴音止住的那刻,在主座上的灰衣男子曲着身子不止地咳嗽,少女连连走到他的身边,一靠近他,少女就嗅到浓浓的药味儿,她担忧地从後扶住了他,「昊哥,先喝药竭竭。」

灰衣男子挥挥手,只见他神容惨澹,虚弱地轻喃,「扶我下去,别、别……」

少女知他心系何事,道,「放心,琴没事。」扶着他,让年老的管家拉开屏风,小心地伴他到屏风後的床榻上。放下纱帐,为他脱好衣鞋,盖好衣被。男子虚弱地看着她,少女担忧地握着他的手,「最近天气不佳,大哥本就不应回来,岭城四季温和,本就应多待。」

「这里是邱家,我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事我本就应多理,不能总是让弟妹挂心的。」一字一字的吐出来,轻轻的嗓音伴着每次深深的吸气,断断续续,让少女更忧心,邱府主人彷佛是知道少女的担心,更紧的握着她的手,闭上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然後睁开眼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少女幽静的灵眸中隐隐一动,「昊哥这般说,莫非是担心晴晴他们?」轻轻垂眸,感到他双手异常冰冷,「封迟位处偏北,春天天气总是乍暖还寒,对昊哥的身子很不好。若是无事放心,你又何以勉强自己?」对方猛咳几声,也不及回应,少女扶起他,在他的後背上抚着,以缓和他的喘鸣,却惊觉对方已出了一身热汗。正急欲开口,却被男子挥手打断,摇头示意不要紧。

少女又急又惊,想开口说话又被邱昊示意不作声,「只是在做家主要做的事情,宁儿你大可放心。」

「不知晴晴这次采回来的药是否真的有用?」

他闻言温和一笑,又摇摇头,「只要她没错采他药,就是我的瑰宝了。」

白衣少女一愕,又添了几许担忧,「这麽一说,我便更忧心了。要知道这本就已非晴晴的强项,我恐怕……」

「昊爷、宁姑娘,三爷到了。」一个粉衣侍女在门外字字恭敬地道,邱昊支起身子,似想回应。少女见状忙伸手扶着,压下焦急,不慌不忙对侍女嘱咐他们马上就到,看着粉衣侍女消失在视线里,才蹲下身为他找来外衣,退到屏风後。

“嗒”的一声,少女本欲探身去看,却又怕他在换衣,只好急急发声道,「怎麽了?」

「只是……玉佩断了下来,没事。」一边说,一边猛烈地咳嗽,「我快成的了。」

却是话毕久久也不见他步出屏风後,少女忍不着,呼来侍仆一探,却听那仆尖声道,「昊爷!」

少女知事态不妙,便匆匆轻步,眼前只见邱昊倚着墙角,嘴角含笑地倒在地上,手上拿着的是他从不离身的萤玉项链,精透的白玉上,一泛深红的兰花绽放如一枚烙印,「昊哥!」

小夏本正看着靳书寒,想看出他有何表情想法,却在这一刻心下一窒,意有所思地望向远方,靳书寒看在眼里,心里添了几分狐疑。哪知对方已是与平日无疑,反问自己,「大哥刚刚可听到什麽声音?」

靳书寒只当她是故意说些什麽转移自己的注意,反倒更觉小夏可疑,她瞄了瞄自己一眼,「大哥,我们下山去吧。我刚刚好像听到呼喊声。」见她收歛了笑容,心中也有几许不安,便点点头打算和她一同下山去,却见小夏神色一整,快步走开。

靳书寒还未知道她想要干什麽,便见她竟伸手到极斜的坡上,不知在干什麽。她几乎将整个身子也伸到一个极危险的位置,彷佛只要这里的风稍稍大一点儿,就可以让她整个人滚到山崖下。他吓得马上急步上前,就怕这半刻会碰上什麽意外。

「小夏!」也不知道是否听到这下叫声吓倒了她,小夏彷佛失足一般向前倒去,靳书寒连忙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心才刚刚定下来,就见到小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里的是一束鲜花。靳书寒脸色当即沉下来,却又听小夏笑道,「大哥,快助我上去,不然一会有何意外,我才不想这麽早就死了。」

他心里纵是又更多的气,也不欲再在此刻纠缠,便是用力一拉将她从危险的位置拉了上来,用力之大也让他跌坐在地上,小夏也半曲在双脚跪坐着,「小夏,我希望你好好跟我说说究竟怎麽了。刚刚明明在说要一起下山,怎麽转眼就变成扑倒在地上去采花?」

小夏却是心情愉悦地拍拍他的肩,「这是甘丽花,但和你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是纯白色的甘丽花。」她双眼带着笑意地看着手中的花,「很难得的,想必会卖到很好的价钱。」

靳书寒闻言更是脸色一沉,「就是这样你就这般不顾安危?你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危险吗……」

「大哥,你不是在这里吗?」她的目光从花堆中抽了出来,直盯着他,「你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这种花真的很美,对不对。」

靳书寒既没有再指责她,也似乎没有反驳她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到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那专心的神情让小夏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来吧。」靳书寒伸出手递到小夏的面前,「不是要下山的吗。」

小夏看了他一眼,手还是紧紧地握着甘丽花,她才刚搭上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靳书寒却又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竟强行抱起了她,害得小夏不自觉地惊叫出声,瞪大双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

「不要跟我说不了,你的腿是刚才撞伤了吧。」小夏心里想自己虽是江湖儿女,倒是第一次与陌生男子这般接近,心中也有几分不自然,玉脸更是少有的发红,「我知道你可以勉强自己走下去,但我不想你扯动到伤口,你惹我生气了,这次听我的话我便原谅你了。」

听到他这般说,小夏不自觉地轻笑出声,「对不起了,大哥。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石景崖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甘丽花。」靳书寒自是不知道,因此也没有意思回答她,反而等着她继续说,「他当日离开毓仁村,和诗诗姐也有见面,可是那过份的家伙却将甘丽花送给诗诗姐。当时只要他肯挽留,诗诗姐一定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送花给她有何问题?」

「甘丽花本来就有再见的意思。我哥哥有时也会送甘丽花给他的病人,祝他们康复,不用再见。」她顿了一顿,转转眼珠又递到他面前,「不过白色的甘丽花,他就绝对不会送。」

「嗯?」

「因为白色的甘丽花是表示期待再次相逢。」靳书寒失笑。

「小夏,刚才你说莫姑娘已订亲,那为何她还要嫁给河神?」

「因为宋公子已死。」她顿了一顿,「大哥,你背着我可好?这样你会很累。」靳书寒闻言点点头,让她从後环着自己的颈项,又听她道,「就在诗诗姐与宋公子订亲不久,宋公子便横死於河中,是第二件在河中溺毙的事件,只是河神之说是在那之後一年多後来开始冒起。所以没有人记起,在那些河神事件之前还有两宗令人惊讶,围绕莫家的死亡事件。」

靳书寒听着她说完这番话,两人久久也没有再说什麽,一直走到山下,本想先去看看刚才会不会真的发生了什麽,但一想到这样背着小夏也有几分不便,便决定先回石家。「可是,小夏我刚才仔细想了会儿,难道真的没有人奇怪?没有人觉得这些事情都能连在一起?」靳书寒心里大是好奇。「我看村内的人似乎还很尊敬这河神,这不太合理。」

小夏摇摇头,散落的发碰到了他的颈项,「合理哦。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这里说话不方便。」

这才令他留意周围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在日间与小夏结伴到来,不同於早上几乎没人的街道,现在人来人往,却不知为何总有怪异的目光投向他们。

那些沿路察看他们的目光不像不喜欢,更多的是恐惧,彷佛他们会吃人一样。接着他很快意会到,那些目光都是投向小夏。大家的视线都直接看向那个伏在他背上的女孩,靳书寒心里又添了几分不悦和不解。

他们两人保持着罕有的沉默,小夏不再叽叽喳喳,靳书寒也没有作声,在这种沉静的气氛下,靳书寒却留意到那些视线有增无减。没错,这才是对河神应有的视线,为何是对那个在他背後的女孩?为何对河神又是敬佩又是爱戴?

「因为河神的第一起案子是惩罚了这村子的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按道理会被指成水鬼,怎料选对人,水鬼升河神。」小夏坐到床上,接过靳书寒递过来的热茶,「大哥你放下药酒给我便好了,不用帮我按。」

靳书寒脸色一红,小声地呵责,「这是当然。」

小夏爽朗一笑,「水鬼做了河神後,多了很多人到毓仁村来游玩。这里的人就更喜欢这河神了。」

「你不信?」

「杀人技俩,连人都不敢认是自己杀,要附神托鬼,我鄙视他。」

靳书寒看了她一眼,呼出口气道,「如是说,那麽我便请庄主介入此事,好让一些杀人凶手得到应有的下场。」

他语音方落,便听小夏“噗"一声又笑了起来,「为何你觉得真的能和外地人联络?」他闻言神色一变,样子似在思索什麽更重要的东西。「大哥,还是万事小心一点。这里不是月崖渊。」

「我会的了,不用你劳心。」靳书寒点点头,将她辛苦采来的花放到瓶中,便打算离开,「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不要乱动,我晚一点再来看你。」

小夏看到他离开,一人在房看着那纯白如雪的甘丽花,心中一动,转眸之间又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笑意,「毓仁村的传说远不止这个呢,少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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