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此,身處黑暗 — 第四章 位於舞台中央的他(下)

天气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闷。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盖上了一层布,空气中充满着水气却未达到下雨的时刻,这种徘徊在动作与否的优柔寡断,只是徒增着时间与对方的负担罢了。

「值日生留下来清理环境,全班下课。」老师乾脆俐落的声音从教室内传了出来,紧接着的是同学们不太真诚的礼貌用语,有些懒散,甚至夹杂着一些嬉闹声的谢谢老师。

「哎哎!刘子宁。」一个女孩走到了我的座位旁,大喇喇地过来占走了我大半的座位,彷佛我和她已是能这样随意的深交,但事实上并不是,我皱了皱眉,最後只问了句怎麽了吗。

「我今天急着要搭校车,可以帮我做一下值日生的工作吗?反正你今天也是啊!」

「你上次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拜托啦!我是真的很赶......」

「何采蓉,你是好了没啦!」一群女孩站在教室的窗外朝她大喊着,就在我思考着是否应该要答应的时候,她匆忙的大喊一句知道啦,之後便转过身来面对我挥挥手,「就这样罗!谢啦!掰掰~」

然後......丢着工作跟女孩们一起不见人影。

算了,今天不用补习,就算做完了工作我一样会待在教室里自修的,只不过......,值日生有三人,除了何采蓉和我,就只剩下......

我默默将目光移向他。

「人都走了,那麽开始打扫吧!」

──是曹梓宸。

我从扫除柜拿出扫把和畚箕开始清扫,牛奶糖的包装纸、没有黏性的黄色正方形纸条、零零散散的橡皮擦屑掉得满地都是,虽然一开始每个人心里都难免会有些抗议,但这毕竟是自己所造成的结果,所以班上必须轮流清理教室。人大概就是这样,会为只有单方面的对对方付出,而对方只是享受,甚至是挥霍、浪费而感到不平衡,却没有想到对方到底是否接受的了,有没有意愿接受,一昧的强迫给予,那麽错的又会是哪一方呢?

说到底,那大概也只是自私的另一种方式。

「刘......」

碰──。

一声巨响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然而还来不及得知是怎麽一回事,来源部位的神经就迅速的将大量悲鸣警讯传达至大脑,我丢下扫具用双手摀住额头,即使这麽做并不会减少疼痛,却能使人意外地感到有安全感,似不再受到伤害一样。

好痛。

这是我察觉到巨响的来源後唯一的想法,大脑像是被这两个侵占了思绪,完全没有要撤出的念头。

「噗......还好吗?肿起来了?」曹梓宸看着我低头不语,缓缓的走了过来,但意识到他在上前关心之前的笑声的压抑,我不太愉快地转过另一边。「没事。」

「手拿开。」

「没事。」

「拿开。」

「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自己会处理。」

「那麽就当作是我来不及提醒所造成的。」说这句话的同时,我诧异地看向他,我不明白他这麽做的动机,虽然不了解他,但我并不认为他是这种类型的人。

他一把拉住我的双手,右手缓缓伸向我的额头,受到撞击的部位已经不再传来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微麻的感觉,本以为会感到疼痛的我抿抿唇,注意力开始向曹梓宸移去,即使是诗妤,也很少像这样过於贴近的互动,比任何一次都来得靠近的距离,使我下意识的撇开视线,连自己也不明白现在自身的感受叫做甚麽。

「果然是肿起来了,从没见过把自己撞得这麽厉害的人。」

「那你大概错过了见证历史性的一刻。」

「可能喔。」他紧盯着我的脸,似乎是发现了什麽一样,「你连耳根都撞到了吗?很红呢。」

「无聊。」我对上他的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他,无言的表示着对方的误解。

「你好有趣。」然後他笑了,不同於以往的微笑,是很开心的那种。

「一年四班的曹梓宸原来这麽糟糕。」

「我印象中的刘子宁原来这麽可爱。」

「可以借过吗?我觉得比起改变你对我的印象,扫地比较重要。」

「你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改变过,只是加深。」他顿了顿,「你先坐着别动,我去拿个东西。」

他把我按在座位上,在我连困惑都还来不及反应时,就走出了教室。

摸了摸刚刚曹梓宸所触碰过的地方,虽然还有点麻,估计不肿也是紫青一片,但心里却有种难以言语的感情,正让曹梓宸从人群中慢慢区别出来。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就拿着一包周遭充满着小水滴的物体回来了,他直接走到我的面前把那包疑似刚从北极回来的物体放到了我的头上。

「这样明天应该能消肿吧?」

冰冷的温度瞬间从额头传达至全身,过於迅速使人无法一时完全接受,我皱了皱眉,思考的却不是关於温度的问题,而是曹梓宸这麽做的理由。

「为什麽?」我听见了我在思考的同时一并将问题抛出,为什麽,几乎不会有交集的你会突然接近在人群边缘的人,明明是一直被他们所包围着。

「也许你所谓的『一年四班的曹梓宸』今天掺进了有点我吧!」没有任何的解释,他却听懂了我的疑问。

疑问。不带任何情绪的疑问。

他露出了平时的笑容,即使藏得再好,我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什麽,却又无法理解。

「添加化学成份的黑心食品……」

「你刚刚说了什麽吗?」

「......没有。」

*

剩下没几步就到了书局,天空比原本变得更加灰暗,过没多久终於开始下起滴滴答答的细雨,第一滴就不偏不倚地滴到了身旁的人。

「啊!下雨了。」

「......」果然黑心食品无所不在。

原本要说些甚麽,却随着电动门的叮咚声抹灭了想法,而直扑而来的冷气,消散了从外头带进来的闷热感。

「今天不留校吗?」

「今天不是笔记本想留校的日子。」我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他问这样问题的原因,「明天见。」

「是吗?」他伸出口袋里的右手挥了挥,「回头见。」

摸了摸额头上不久前刚肿起的大包,比三十分钟前大概消了四分之一,我迳自转过身去,从书包里抽出了日记本,最後的第84页只留下三行空白,安安静静地遗留在最靠近此刻的历史中,是该替他找一个同伴接替工作了。

走道日记本的架上,虽然明知它们彼此之间会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我仍然寻找着相同的模样,即使它不再是相同的它。

黑心食品站在门口的右边,靠着身後的墙壁悠闲地看着手上的书,封面是我去柜台时不经意看到的新书海报模样,而刚才的细雨已转成了倾盆大雨,我却十分清晰地听到翻页的声音。

「结完帐了吗?」

「即使我回答了不存在的答案,结果并不会改变。」

「但过程多少会有点改变,例如你可以再进去多吹几分钟的冷气。」

「最後总要面对结果的。」我把刚结完帐的笔记本放入书包,而他也收起了手上的那本书,「所以你说什麽?」

「我没有带伞,那麽能不能发挥一下友爱?」

「我不太了解友情,或者说是所谓朋友的定义,所以我大概没有友爱。」但我有必须归还的东西,若无法物归原主,彼此之间就会有什麽不断的滋生、成长,等到了有一天必须强迫将他从新上拔除时,大概会使双方感到疼痛,非常剧烈的疼痛。

我跳过了拉链的程序,直接抽出了被无情压在最底层的雨伞,「那天的小说要我向你道谢。」

但当时的我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并不是理智可以强行切除的。

「还以为班长会跟你一起回家。」

「诗妤今天要补习。」我将伞递给曹梓宸,「有身高优势的人要能者多劳。」

「所以你也有补习吗?」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接过伞,「有时离校晚了一点没有看到你。」

果然原因是这样。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从他转校过来後,留校时我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视线,虽然并没有抬起头张望着对方的身影,但心里大概也知道了对方是谁。

对於他的留校我没有任何的想法,甚至是空白一片,所以大脑的指令衍生不出这件事的任何问题。

「也许世界上有不靠补习就能考上第一志愿的天才,但绝对不会是我。」见前方的岔路,我顿了顿,「左边还是右边?」

「如果我跟你不同方向呢?」

「大概会把你丢在路中央。」

「你真的很有趣。」他笑了笑,「右边。」

「同向。」

「生气了?」

「我不会为了不在意的人生气,而且你很无聊。」

「这样很好。」他抬头看着稍微减弱了一点的雨势,「有时候人很难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即使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还以为你说的是後面那句。」

「这样小说是会哭的,太小心眼了。」

「你可以当作这是在报复。」

「左边。」

「刘梓宸。」

「我在。」

「再见。」我小跑进了里头的公寓,没有任何的停留,而伞连同他一起停滞在公寓大楼的门口,当我想要回头时,他已经模糊的看不清脸庞。

空荡荡没有温度的房间,我靠着身後的门板坐了下来,还有些喘气的调整着呼吸,冰冷的空气使的我清晰着思绪,让我回想起刚才的记忆,而与冰冷相反的,是双颊上,微烫,明显能感受到的热度。

「并不是不在意......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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