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四章

第四章(4.0)

如果有心灵,

一定有一种讯息,

一定有一种方式,

不靠言语也能把最珍贵的心意传达到对方心里。

第四章(4.1)

庆国。瑛州。金波宫

「主上不在吗?」一个年轻的下官轻轻推开门,问着正一脸愁眉苦脸对望的模样年轻的女官与女史。

「嗯,又来了,」女官的语调带着些许的无奈。

前来探询的年轻下官点点头,随即把门关上,向冢宰回报。

那是金波宫这几年偶尔会看见的场景,几乎都快要变成一种惯例了。每天的早晨会议结束,下午王上回到内殿执行政务之前,冢宰会派出下官前来查看,若是应该站在内殿的进出口守卫的士兵人数变少了,那麽就是主上没有待在内殿的讯号。

被派来确认的下官这时就会通过走道,然後来到王上下午时分常待的议事阁前,向守卫的士兵询问,然後守卫的士兵会让下官稍微打开没有王上在的殿阁门扉,让他和待在里面的女官和女史再次确认。

确认完毕之後,下官就会迅速返回冢宰府,告知王上并不在议事阁的讯息。

冢宰与其他官吏就不会浪费时间前往议事阁,而继续专心在自己应该执行的政务上。

没有人知道究竟王上到哪里去了,唯一知道的只是台辅了吧。

不过除了没人敢去质问台辅王上究竟到哪里去之外,就算问了,秉性一向沉默、冷淡的台辅大概也不会回答。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的时候,吓坏了一干人慌忙的找寻,却毫无所获。

台辅那时只淡淡地回答,主上现在的安全无虞,不需要担心。

半点王上的踪迹都不肯透露。

後来,冢宰与太师或许已经知道王上失踪的原因,总是这样安抚诸官:政务太过繁忙,王上需要休息的时间,或者是王上需要思考的时间,要诸官们耐心等候。

这样的情形不会维持超过一天。

第二天的早朝结束後,下午王上就会像以往一样回到内殿执行政务了。

这样的情形从第一次的慌乱、举足无措,到後来的理所当然。

不过其实大家都很好奇,究竟王上在这段时间内到哪里去了。

因为就连照顾王上退朝後安全的大仆,翻遍整座内宫也找不到王上的踪迹。

第四章(4.2)

这里是李斋来求救的那一年偶然发现的地方。

每当像那年一样感到心烦意乱,或是有所犹豫的时候,自己总会在下意识来到这里。

这边的世界,尤其是自己所居住的王宫,总是碧瓦朱甍、金碧辉煌,没有残存一点空白的地方。

而这里,或许是因为就算在内宫也是地处偏远,或许就连历代的君王也觉得这个地方毫无特色可言,所以除了山壁上的小花外,围栏、凉亭都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安心的感觉。

在这里,自己能感到放松,能够好好的厘清、沉淀自己的思绪。

仔细想想,如果没有算上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到自己回到庆国的这段时间,从自己登基决定国号的那一刻起,时间已经经过二十八年了。

现在已经是赤乐二十八年。

扣掉刚登基那一年对於政务的完全无力感,又经过和州的事情过後,自己也终於像延王一样得到值得信任的臣下还有以追求正道而成飞仙的学识丰富的老师。

经过这麽漫长的岁月,在众人的辅佐之下,从不熟悉的政务到现在在处理政务的流畅度上已经相当顺手。

不过毕竟时间还太短,不少时间仍旧必须要付出相当大的心力,一边学习这边的事情,一边处理政务,带领着国家向前行。

只是偶尔会觉得疲累。

学习和政务之间的繁忙,就算是仙人,也会有感到吃不消的时候。

就算肉体的疲惫对仙人的身体不会产生影响,但心灵的疲惫,仍旧无法避免。

每当遇到这种时刻,自己就会躲到这个地方来。

而和自己的生命相依的那头寡言的麒麟,似乎也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一样,在这种时候总是会纵容自己在这个地方休息与补充心灵的力量。

主仆之间,比起一开始的互相不了解,已经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言语。

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奥妙,对於自己的半身,明明就是人,却又是兽,真让人难以理解呢。

今天让自己从繁重的政务中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从冬至之後接连的几场祭祀、祭典,实在让人感到有些厌烦了。

虽然这样的祭祀据说是替国家祈福,能够镇护国家、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不过祭祀典礼中的繁文缛节,至今仍旧无法习惯。

如果自己没有从那边来到这边的话,该是四十五岁左右的年龄了吧?

想必已经嫁了人,与某人结了婚,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必然大相迳庭。

外貌也是,没有和他订下盟约的话,想必已经进入了担心人老珠黄的阶段了吧,而不是像现在依旧拥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外貌。

外貌与心的年龄差距从自己与半身的盟约之後就再也有增无减。

第四章(4.3)

会後悔坚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偶尔自己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尤其是水禺刀映照出自己内心的迷惘的时候,这种疑惑就更加强烈。

只是,自己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要往哪里走,那麽就算心中产生了困惑,也绝对不会往回走,只会更加坚定自己向前的信心。

会觉得这麽疲惫的原因,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羡慕大司马能够告假到下界去看看。

从那年和州之乱平定之後,到下界的次数并不多,只有偶尔会偷空到下界看看,实在很羡慕祥琼、铃能够常常去下界。

而昨天大司马桓魋向自己提出,说重要的祭典都已经结束,暂时都是日常的活动,没有甚麽需要夏官这边大力支援的事项,再说已经有好几年时间没有好好地看过下界的风景,请求自己给予一段时间的休假。

自己很快就应允了。

从动荡不安,到逐渐安定下来的国家,这段过程多亏了有桓魋的帮忙。

那年任命他为禁军左军将军之後,再度将他升迁为夏官长-大司马的时候,其实也不少的争议。

半兽怎麽可以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议论之声不断,就连桓魋本人都这样认为。

不过,自己却非常坚持,是心的距离将人隔阂开来的。

而且半兽本身并没有任何的罪过。

自己在那时想起的,是那个在自己行将路倒之际扶助了自己有着老鼠外貌的半兽青年。

对於半兽的歧视,不过就是偏见罢了。

关於这点,自己的体认是最深的。

独排众议,再加上台辅、冢宰、三公的意见都和自己一致,所以很快地就拍板定案。

虽然还是会有固定休假的时间,但由於国家还不安定,实际上这些休假都是被忽略了,没人真正休假过。

甚至就连在凌云山下的府邸都没有时间回去,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尧天山上度过的。

如果是君王,那麽是没有休假的时间的,只能够忙里偷闲,但下属却不是这样。

所以自己让这阵子因为各项祭典也忙得不可开交的桓魋能够好好休息一阵。

说实在话,羡慕的心情实在干扰了自己的情绪,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放松紧绷的心情。

第四章(4.4)

庆国红发碧眼的女君王,难得悠闲地躺在青翠的草皮上,看着眼前的云海浮光跃金的风光,眼睛半闭,把所有的杂事都放到一旁。

就算睡着也没关系的,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危险,因为只要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自己的半身就会派出他的使令-班渠来到自己身边戒护自己的安全。

就像冗佑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上一样。

此外,金波宫的警备也不像自己刚登基的时候那麽松懈与人力不足了。

这几年的安定,也让金波宫从以前的欠缺人手逐渐成为人手充足的地方。

安心的休息,让心也偷闲休息。

庆国。麦州

眼前是人潮拥挤、人声鼎沸的街道。

桓魋站在可以看见麦州港口的山丘上眺望不远处的情形。

这是记忆中和前麦州州候、现任冢宰浩瀚曾经站在一起的地方。

那时候是前代君王予王的时代,予王因为迷恋上台辅而下令将所有的女性赶出庆国,那是过於残酷的政策。

那时候,自己就和冢宰站在这里,看着的景象也是像这样人潮拥挤、人声鼎沸的街道。

只是那时的人潮,是等待被驱逐出境的女性,还有他们依依不舍的家人。

只是那时的人声,是抱怨予王的无道政策,还有百姓们楚楚的悲叹之声。

那时候的自己只是州师将军,对着当时还是州侯的冢宰提起是否要讨伐先王的建议。

就算现在想起来,还是依旧觉得那是令人悲泣的事情:做为臣下却兴起了谋逆之心,即便那是因为先王的政策无道。

後来新王上任,一开始仍旧是一片混乱,甚至将把半兽的自己提拔为州师将军的恩人软禁於城下的时候,心里面的不安定感无处宣泄。

再後来,经过了和州之乱後,自己的内心才真正有了踏实感,国家总算开始往振兴的方向发展。

这才有时间想到自己,身为半兽的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当上身份尊贵的国官吗?

原来这样的事情不是奢望。

自小被歧视的半兽身分,曾经让自己和家人度过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

就算拥有一身的好本领,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在予王时代不允许半兽当官的自己也可以得到这样的赏识。

对於自己而言,景王阳子不仅止於一个能够安稳地坐在宝座上的好君王,更是拥有消弥这些对於半兽歧视的宽大胸襟的君王。

第四章(4.5)

桓魋脸上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旋即转身下了山丘。

确实,国家的命脉到目前为止只延续了二十八年宝座上没有悬缺的时间,比起奏国、雁国这些国家王座已经延续数百年安稳还是相差甚远,然而自己相信,一定还可以走得更远、更远。

就如同女王和国都宫殿的名字一样。

阳子。

金波宫。

十二国里最早迎接、映照着日光的宫殿,而映照这座宫殿的,是闪耀着万丈光芒的太阳。

在桓魋心中所盈满着的希望就像是从国都尧天王上的脚下所蔓延开来一样,也一样盈满了庆国人民的心中。

逐渐地、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了。

幻术。

仿效妖魔气息与身影的幻术。

茈玗独自一人站在明郭城外摸着野木的树干沉默地想着。

可是虽然蔓延开来,却还找不到源头,所以现在还不能够轻举妄动,否则会打草惊蛇的。

眼前这棵野木的状况都已经是如此,那麽明郭城里里木的状况又是如何呢?

野木能够简单地接近,不过里木就麻烦多了。

里祠的门口都有守卫,想要进去参观必须提出身分证明,并且无法非常接近,只能隔着祭坛远远地看着位於中庭正中央的里木。

趁着晚上偷偷进去看看好了。

茈玗在心中思量着。

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野木上的术法印记都不是施术者直接施行的,只是晕染开来所染上的术法印记,也因为如此铭印在这些野木和里木上仿效妖魔气息与身影的幻术还要一阵子才会完全显现并且开始发挥影响。

就算把这些受到感染的野木和里木上的印记都消除也是没有用的,如果不能找到源头加以解除,用不了多久还是会再次受到感染,只是白费工夫和让对方有所提防罢了。

然而这样仿效妖魔气息与身影的幻术的玄术是禁术。

国家中的普通玄官与玄人是不会使用的,同时也不了解使用的方法。

再说这样的玄术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连施术者本身都无法承担。

和控制妖魔的术法一样。

究竟是谁,又究竟从哪里得知这个已经几乎失传的术法。

是为了甚麽样的怨恨,又背负着怎样的决心使用这个术法的呢?

或许应该考虑回自己位於那座在庆国瑛州现在已经毁弃的洞府去,在那里可以透过黑水的力量,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清楚。

第四章(4.6)

茈玗思量着,突然想起那时候自己还在虚海那端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那时候一样吗?

为了人心的黑暗所付出的代价,往往都是无辜的存在。

这样下去,庆国很快就会毁灭了吧?

单凭坐在金波宫宝座上的那个君王,还有他的麒麟是绝对无法度过这个难关的。

而天帝之所以安排让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是要自己对他们伸出援手吗?还是要自己看着这个国家灭亡呢?

来到虚海这端之後,在尧天山山脚下所发生的事情,至今仍旧无法忘怀。

不是无法原谅,而是认清了真实。

虚海的这端与那端,永远充斥着人的恶意与狂气,而只要有这些存在,就少不了这些令人觉得悲痛的事情发生。

而人的恶意与狂气,只要人存在着,就无法消弭,这就是可悲的真实。

从觉悟到这件事情开始、从离开这个自己和蔚轩初初到达这个常世的国家,已经过了那麽长久、无法计算的岁月了吗?

茈玗从野木所在的山丘树林里远眺着白日里来往商旅众多、生气蓬勃的明郭城。

距离自己上次来到这个城镇已经是数代景王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明郭和现在的明郭在城市的面貌上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城墙、建筑、甚至是四周的景色都不相同。

就像是活动着的生命,或许就算是本身并没有实质上的生命,但会因为各种的因素而变动着,所以其实也可以以这个形容词来形容吧。

虽然每次只要出黄海就会几乎走遍十二个国家,但没有一次的路径是相同的,至少在百年之内不会重覆。

以自己和蔚轩来说,随自己的心意改变外貌不过就是弹指转瞬之间举无轻重的小事情,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得到。

认真说起来要改变天帝所赐予的外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些妖魔可以做到,但他们的魔力都非常强大,可能连君王也控制不住。

自己和蔚轩在那年来到常世之後所拥有真实的力量,在这个常世中,可以说是仅次於天帝与西王母,所以才能轻易办到。

但是两个徒弟却没有办法。

第四章(4.7)

两个徒弟是拥有五山仙籍的仙人,和蓬山的女仙一样拥有相当程度的仙人法力,不过还达不到能够改变自己外貌的程度。

而仙人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如果走同样的路线或许会有可能碰上记得的人、曾经见过面的人,为了同时符合朱旌的平凡与避免惊动、惊吓到其他人,这样的改变是必要的。

有时候自己会想,永恒的时间究竟有多麽可怕,或许得身在其中才会了解吧。

茈玗轻叹了一口气,走下山丘往明郭城里师徒四人暂时落脚的旅店走去。

雁国。关弓。玄英宫

「最近有奇怪的传言在市井之间流窜。」男子随意地躺在铺着柔软丝绸的长椅上对房间里的人说着。

「又跑到下界去鬼混了!哪一国的君王会自己到云海下去打听消息的!会做这种事情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了!」帷湍抱怨着,埋怨的口气已经完全不顾君臣之仪了。

帷湍每每想到一刚开始还对於眼前这个男子毕恭毕敬,就搥胸顿足不已,真是看走了眼了!

生就不知道甚麽叫做客气的个性,自从觉悟到这点,就已经把自己的本性完全展露出来。

「别这麽生气,」男子从长椅上坐正,「能够直接听见人民真实的声音有甚麽不好?总比传到自己耳中的消息被经过层层的粉饰而扭曲或是隐瞒好多了吧。」

男子随意说出的话里没有对於眼前在房间里的人有一丝一毫的苛责与不信任,不过却让在房间里的其他四个人眼神也跟着严肃起来。

那是不久前的事情,一直没有收到甚麽特别的情报与消息,闲着没事的延王尚隆一如往常又到城下去的时候听见的市井之谈。

那是存在在百姓之间的警讯,在高高的云海之上是听不见的。

延王在城下游玩的时候从市井言谈里得知:听说雁国出现有治安不好的情形。

所以特别允许身为国官的乐俊放了长长的假期,以观看令艮门的冬至时的盛况为藉口,到下界去走走看看。

这件事情本来是延王本人常常在做的事情,不过因为延王尚隆人高马大的类型相较於身为半兽的乐俊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类型,在体型上落差较大。

就算是小混混们,也会挑看起来较为柔弱的乐俊袭击,而不会去袭击尚隆。

所以君臣难得意见一致,由乐俊去看看真实的情形。

因为由州牧、州侯呈报上来的情形和自己真实听见的情形有了落差,这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第四章(4.8)

虽然已经是那麽久远的事情,不过对於延王君臣们而言,却是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依旧记忆如新。

或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对於国祚绵长的雁国来说,浮民的问题往往比雁国百姓的问题还要严重,所以这个特殊的事情,令人警惕也让人更加地印象深刻。

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令艮门的艮城到雁国首都关弓的这条路上有一个不起眼叫做常县的县城。

里是行政结构里最小的单位、族、党、县、乡、郡、州,然後是单位最大的国家,是这个世界在国家政务上构成的基本结构。

大致而言一户两人、八家一庐、三庐一里,再加上里家,所以说一里是二十五户,一乡有一万两千五百户,一乡分为五县,一郡是五万户的行政区,一郡分为四乡,而一州有几郡是因地而异。

常县,在整个行政结构里面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

之所以会特别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时候非常相信由州牧、州侯呈报上来的情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用人的基本准则,尤其是当时的雁国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国祚,前代枭王所遗留下来的官吏,甚至是州侯都已经换成是可信任的人,所以没有人预料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是现在想起来,依旧是令人觉得心痛的事情。

掌管着常县的朴州州侯,出於忌妒与宠溺之心,腐化了。

根据後来的报告,所失去的百姓经过进一步的培训之後应该是雁国将来非常杰出的玄官。

在里的小学,在县的序学,在乡的庠学,在郡的上庠,在州的少学,在国家的大学,透过这样的层层筛选,最後进入大学就读的人民,在大学毕业之後就能进入国府任职担任官吏。

姑且不论是不是将来非常杰出的官吏,只要是雁国的人民,就连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放弃。

朴州相邻着元州与靖州,原本的州侯是由枭王所任命的,在经过许多年的稳定局势之後,自己-做为延王,终於获得了可以把朴州州侯换成自己所任命的官吏的机会。

而经由官吏的推举与延王的任用之後,由一个叫做熙琛的官吏担任州侯的位子。

这个叫做熙琛的官吏在成为地仙之前就已经成亲,并且向里木求得一个孩子,名字叫做缜禾。

熙琛的妻子由於早逝,所以这个被称做缜禾的孩子是交由熙琛独立照顾的。

熙琛成为官吏、成为地仙时,这个孩子不过才三岁,所以没有交给其他人抚养。

原本熙琛是打算等到孩子成年之後就让他独立自主的,然而缜禾却是自幼便体弱多病,所以熙琛一直对这个心爱的人遗留下来的孩子更加地宠溺有加,以至於导致後来不可收拾的後果。

第四章(4.9)

熙琛被荐举担任朴州州侯的时候,缜禾已经十三岁了,某次由於缜禾的病情危急,所以熙琛改变了原先的计画,让缜禾入了仙籍,成为不老不死的仙人。

原本在十二国里这也不是甚麽大事情,只是缜禾的脾气在入了仙籍後似乎就开始改变了。

仙人不容易生病,也不容易受伤,就算受了伤也能够很快地痊癒,除非把头砍下才会死去。

原本缜禾是被断定无法活太久岁月的存在,所以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之心,但是自从入了仙籍,而熙琛又依旧非常宠爱、溺爱他,让缜禾的心扭曲了。

事情爆发在缜禾入了仙籍的二百多年後,熙琛要求缜禾收敛放荡的行为,要求他入少学就读。

进入少学的缜禾,也或许是对过去的放浪生活有了悔悟,刚开始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积极,在课业上也被称许有加,甚至有了想要进入大学就读的念头。

缜禾由於是仙人,多少具备一些施展法术的力量,因此在少学时对於玄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一直认定自己将来会是国家最出色的玄官,熙琛对此感到相当欣慰。

对於常世的人来说,人们是透过孩子服侍上天的,被孩子蔑视就等於被上天蔑视一样。

在常世的父母亲可以说是为孩子鞠躬尽瘁,虽然扶养孩子很花功夫也很花钱,但就像是修炼道法一样,没有父母亲以之为苦。

也就因为这样,当缜禾在少学的表现杰出的时候,熙琛感到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尽管缜禾的个性和成为仙人之前有了差异,不过这麽些年虽然放浪但也没有做出甚麽让熙琛为难的事情来。

而缜禾就读少学後的改变,更让熙琛认定缜禾已经找到属於自己的道路了。

只是万万想不到的是,与此同时,有一个从元州常县来的,与缜禾的外表十三岁的年纪相仿的孩子由於表现出色,小小年纪就被荐举到元州的少学来就读。

少学里的老师们也都认为这个来自常县的孩子的未来不可限量。

老师们都知道缜禾是仙人,仙人具备些许施展法术的力量没有甚麽好稀奇的。

第四章(4.10)

然而这个来自朴州常县的孩子,只是个普通人。

做为一个普通人,这个孩子所能够展现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做为仙人的缜禾的力量。

偶尔会出现这样天生的人才,天生就具有由天帝所赐与的、与生俱来的特别强大的特殊力量。

天生的资质再加上这个年幼的孩子在其他方面上的表现也十分出色,完全不逊於、甚至可以说远远超过缜禾的表现,少学的老师们很非常高兴雁国又多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在当年荐举到大学就读的名单上不是荐举缜禾,而是荐举这个来自於常县叫做越毅的年幼孩子。

这下可让缜禾已经扭曲的心灵无法承受,就向自己的父亲提出了请求。

熙琛一开始是反对的,可是却又拗不过缜禾的要求。

父子俩合力蒙蔽了州牧的眼睛,对这个叫做越毅的孩子家中施了压力。

念书、就学是需要花上许多钱的。

一开始是切断了官方金钱上的补助,然後对越毅家中的营生动了手脚,使得他们无法再继续提供金钱让他念书,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然而,越毅的双亲却觉得这样实在太可惜,所以就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举家准备迁移到首都关弓去,一方面也是觉得这样的压榨太过於不合情理,对州牧上书却又得不到回应,想到关弓去到国府直接向君王与台辅提出这个质疑。

带着变卖来的财产,还有少学的荐举信,一家四口,越毅的双亲、姊姊、越毅趁着冬天凛冽的寒气还没到来的秋季往关弓而去。

那是个一如往年的秋季,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

原本一行人是搭着雁国常见的驰车,那是一种用两头或四头马所拉的车,沿着街道一路上载运乘客,快速地从一个城镇到另外一个城镇。

这种驰车和普通的马车不同,普通的马车只是近郊的农民利用农闲时期出来赚点外快,但是驰车则是由专门的业者经营。

雁国在当时就因为国家富裕,所以只有所谓的驰车,虽然价格便宜,不过再怎麽说,费用都不像马车这样便宜。

第四章(4.11)

一开始的旅行是藉着驰车进行着的。

但是扣除投宿的费用、沿路的花费,再加上想要在得到官府主持公道之前在关弓的生活费用,越毅的父母在进入靖州的时候,就把这笔费用省了下来,靠着步行与借住里家的方式节省费用。

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安心了,靖州是台辅所管辖的州,所以就松懈了戒心。

虽然如此,一行人还是尽量的赶路,想在雨季结束,寒冷的冬风吹袭之前到达关弓,所以有不少的时间会在夜晚赶路。

一直没有出过问题。

但不应该在夜晚赶路的,只是急着赶往关弓,只是离关弓已经那麽近,所以错过了城镇,只能借宿在农闲期无人居住的在田圃当中的庐里。

不甘心的缜禾瞒着熙琛,先将别苑中的武将利用玄术进行蒙蔽与催化,然後带着他们,追击越毅一家。

一开始是因为搭乘驰车,所以没有下手的时机。

但进入靖州之後,越毅一家舍弃了驰车改用步行,此外也放松了戒心,於是,在那一个夜晚,因为下着滂沱大雨而泛滥的漉水堤岸旁,关弓成了再也无法到达的目的地。

首先被砍杀的是父亲、姐姐、还有母亲。

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住在漉水旁的一个男子因为在半夜里听见了不寻常的声响,担心是漉水的堤防有了危险,於是冒着大雨前往声音的来源查看,却看见了这一幕所作的证词。

而那个最小的孩子,那个据说是雁国现在的延王登基之後从未见过如此天赋异禀的孩子,在他还来不及救援、求救之前,就已经被砍杀、掉落到因为泛滥而波涛汹涌的漉水之中。

只能来得及看见小小的掉落的身影,还有那个站在堤防上狠心下手的身影。

等到救援到达之前,在场倒地的三人已经都气绝身亡,而那个掉落漉水的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屍骨了吧。

这件事情再也无法隐瞒,朴州州牧听闻消息後也非常的自责於被蒙蔽的双眼。

同时身为下大夫的朝士们,也对这件事情提出弹劾,朝士是朝外之官,可以处罚州侯,是唯一可以将州侯的不法情事上奏给主上的官吏。

第四章(4.12)

然而,再多的自责与责备也唤不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这件事情传到关弓山的云海之上的时候,延王、延麒、帷湍、朱衡、成笙都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捶胸顿足也为时已晚。

所以那一阵子,延王和延麒也因此格外地安份。

所以五个人对於消息的得知与传递之间益发地谨慎。

而这次的情形也是。

由州牧和州侯所上报的情形和延王听见的、和乐俊,甚至是延王亲身经历的产生了落差。

居然会有这麽多不可知的盗匪事件,雁国的治安岌岌可危。

再加上划伤延王的那把冬器上的毒,在雁国并不多见,所以除了对於治安做了进一步的重新安置与整顿时,也对於这件事情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却听见了奇怪的传闻。

「是甚麽奇怪的传闻?」延麒六太不安地问,尚隆的目光里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据说庆国有妖魔出没。」尚隆异样地严肃。

「庆国。。。?」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朱衡,「那麽就是。。。?」

延麒的目光黯淡。

五百多年的岁月里见证了许多国家的兴衰,其中不乏雁国曾经大力赞助过的国家,这次是阳子吗?

「可是并没有听说执行、推行了甚麽奇怪的政策,」延麒勉力自持着,一边回想最近自己见到的庆国的情形、还有自己从乐俊那边所听来的阳子的消息。

「我也没有听说甚麽奇怪的事情。阳子究竟在做甚麽?」延王的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气馁。

「要让凤去问看看吗?」延麒建议。

凤是君王之间传递讯息的使者。

「就先这麽办吧。」延王有些颓丧的站起身看着窗外的云海景致。

还记得那位庆国的女君王第一次见到这片云海时的惊讶神情,那个吃惊的声音至今依旧犹在耳边。

还记得他对於接受君王这个位子的犹豫,也还记得他接受自己的帮助将半身从禁锢中救出来的英勇。

还记得他初登基时的青涩与怀疑,也还记得听到他果断地解决国家内乱的消息。

但,现在就已经面对灭亡的危机。

第四章(4.13)

按时间来推算,这应该可以说是国家建立後的第二座山。

最初的关卡是十年,国家能不能从前朝掌权的官吏、前朝结束後引起的混乱中站起,这是一个关键的时间。

能够度过这十年,那麽国家就能继续往下发展。

这最初的十年不能够度过的也不在少数,就像庆国的前代女王予王,仅有短短的七年国祚。

第二座山是三十到五十年,这也是常世中最多国家的国祚长度。如果是三十岁登基的王,在这三十年之後眼看着就是凡人寿命的尽头,强烈意识到自己寿命该终的君王产生强烈的虚无感,也有因为觉悟到自己未来是无穷无尽的而产生恐惧的因素在。

所以许多的官吏会在这个结骨眼辞职求去,但君王和身为官吏的地仙不同,是无法抛下君王这个位子离去的,因为一旦求去,那麽就是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

也因此,许多面对这个关卡的君王彷佛有意将决定权交给上天一样,颓唐荒诞地行事。

如果能够度过这段荒诞而矛盾的漫长岁月而存活,那麽下一座属於君王的山,大约是三百年以後。

【取自小野不由美华胥之幽梦】

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做为胎果身分来到这个世界的阳子,在与麒麟立下契约的时候,不过就是个十八、十九岁的少女,再加上登基後的二十八年岁月,也只是四十六、七岁的成年人罢了,离死去还有一大段的时间,怎麽会在这时面对这座君王该面对的山呢?

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阳子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一步步带领着国家的发展,又怎麽会突然走向失道的道路上呢?

再说,并没有听到景麒罹患无法痊癒的失道病的消息。

那个坚毅地对自己说,我绝不轻易死心的阳子,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情了?

【见小野不由美月之影。影之海下卷第八章。】

延王尚隆彷佛再次感到了那年度过虚海来到这片土地之前,在蓬莱发生国家灭亡时的无力之感。

或许这是胎果之间彼此的惺惺相惜吧。

也只能希望自己所听到的,仅止於传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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