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3
从荒唐淫乱的巴黎生活中逃脱之後，天佑最终选择前往德国的慕尼黑市。
德国这个国家，给予天佑一种比较理智，清醒，讲究规律的感觉。这正好切中了他此刻的需要。
到达慕尼黑之後，天佑特意过着规律而悠闲的生活。每天准时进餐，逛逛人家的中央公园，艺术馆之类的设施，喝喝驰名的德国啤酒，也看了世界闻名的足球队『拜仁慕尼黑』的主场比赛。
这都是前来慕尼黑旅行的游客，最热门的节目。自从在越南和巴黎经历过种种事情後，他似乎也很享受当个安守本份的旅客。
但过不了几天，他又静极思动了。
每晚能够不受骚扰地睡到饱，的确是挺惬意的。但连续享受了三晚安稳的睡眠之後，他又有点回味玛莎和薇拉的床上激情（男人的本性？）。当你习惯每天晚上都干着同一件事情後，突然连续几天没得干了，那心情是多少会有点失落的。
参观慕尼黑市内的战争博物馆时，他满脑子是在古芝村玩『战争游戏』时的回忆。
就连在旅馆接待处的金发女服务员，他也有所不满。娇艳是很娇艳的，可是却比不上胡志明市邂逅的那个她。钓不到的鱼，总是觉得比较大条。
独自在露天咖啡厅里发呆时，天佑也禁不住会想：要是小蓓在身边的话，有个闲聊的对象，那有多好呢。
可是，要是他觉得寂寞的话，他可以认识当地的新朋友啊？再说街头也不乏流露出好奇目光，四处张望的背包旅行者，似乎他们都很欢迎任何善意的搭讪。
可是，天佑就是没有那种心情。
（在大街上主动跟陌生人聊天，感觉就像个拉保险的。）虽然恐怕全地球也没有人相信，会有保险经纪人背着背包周游列国地找客户（国情不同怎麽拉啊？）。
在慕尼黑悠闲的休息，让他回复了体力，但天佑的心情还是倾向於疲累。主动跟陌生人搭讪这种需要大量精力去干的事情，天佑此刻是提不起劲来的。
心里既寂寞，却又没有投入社交的精力，此时的天佑似乎有点进退两难。
再过了几天，天佑已烦闷到连觉也睡不着了。这时候，他才满不情愿地翻开旅游指南，找寻能够吸引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Day57
比当地人上班的时间还要早，天佑双手拉紧着风雨衣（TrenchCoat）的领口，穿过缭绕的晨雾，快步走进慕尼黑市中央车站的大堂。
从天窗洒落的朝阳，刺眼而温暖。而即使穿着便鞋而且放轻脚步，冰冷无情的大理石地板，和空荡荡的大堂等候室，仍然把脚步声音乘以倍数地放大，听起来感觉是有点悲凉。
如果不把他背後偌大的背包计算在内，此时的天佑，真有点像个深沉而潦倒的私家侦探，正在紧追不舍地为某件陈年凶案寻找线索，以赚取委托人所予定的，一笔连酒钱都不够付的微薄酬劳。
自从在越南试过一次之後，天佑就爱上了长途火车旅行。他喜爱国外火车站那种开放式的月台格局，喜爱听着旧式火车的轰隆巨响做白日梦，喜欢看着陌生人们的离别和重逢（追着火车边哭边跑的场面，是确实会发生的！而且即使是别人的离别，身为旁观者看着也会觉得感动。），喜爱从月台踏进车厢中时，那种坚决要跟过去一站狠狠割裂，坚决地前往未知远方的执着和勇气。
虽然持有维珍航空老板亲自签发的，免费无限次搭乘通行证，但天佑还是觉得，自掏腰包乘火车会比较过瘾。
而为了听着旧式火车的轰隆声，他还刻意选择中短途的冷门路线，逐站停留住宿，沿着莱茵河畔一直往北走到，而不考虑从慕尼黑直接前往科隆的北行特快列车。
列车稳定地行进着，已渐渐走出了市郊。窗外的景色从平整和谐的公共房屋群落，渐渐变成建筑风格各异的疏落林间平房。
此时正是朝阳最猛烈的时候。天佑把百叶窗帘拉下了一半，好遮挡阳光。窗外和车厢的光暗反差拉近了之後，车窗的倒影变得清晰起来了。
天佑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窗外的景色，都没有留意车厢里的动静。现在从车窗的反映得知，他所在的这列车厢，只有三、四个乘客疏落地散布着。
他发现走廊的另一端，有个女人正倚在窗前，在安静地翻着平装本小说。这女人苗条修长的身段，吸引了天佑的视线。
（很有东方味道的女人。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呢？）从放在脚边的巨大背包得知，她应该也是个自由旅行者。
他从慵懒的姿势撑起身子，伸长脖子哄着窗户，企图把车窗中的反映看得更加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摆来动去的姿势，已透过被拉得老长的影子，给那个女人发现了，只是她一直当作若无其事。
到了最後，女人勉强咬着嘴唇，终於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天佑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连忙正襟危坐一副目不斜视的表情，拿起手中的旅游指南，装作很认真在研究着的样子。
那女人的笑容，一直留在天佑的脑海里。
那种优雅，俏皮，朴素，没带有一点防备心的笑。但，看似是自然而生的一笑，却带着某种洗练的完美性。这个女人要不是从小就受着严格的礼仪训练，就是她曾经有过非常丰富的人生经历（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啊。），以至她可以在陌生的国度里，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展现出如此从容不逼，大方得体的笑容。
而这麽洗练而优雅的一笑，配搭着那薄薄的猫型嘴唇，尖细的下巴，纤幼的脖子，精致得像个瓷制的舞者塑像，也如同瓷制塑像般，流露出一种无论怎麽装坚强也遮掩不了的脆弱，令人联想到她的内心，是否也如她外表的气质一般，只要偶一失手就会碰裂个寸碎。
一个简单的笑容，竟然可以衍生出如此丰富的诠释。这不是由於天佑的想像力或文艺素养有过人之处，而是因为女人，确实是一种如此丰富而富有魅力的生物。而每一个女人所拥有的内涵和魅力，更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男人都天性地拥有着欣赏女人的直觉，只是更多时候，他们被自己的性慾盖过了这种纯心灵的触动。
刚刚从性爱牢狱中逃脱的天佑，带着一颗疲惫慵懒的，没太多原始动机的心，反而更有助於他去欣赏眼前这位女性的独有魅力。
演了几分钟的戏之後，天佑再次窥看车窗中的反映。那个女人本来还继续在看书的，只是碰巧地也在同一时间，从她那边的车窗反映，偷偷瞄了一眼刚才那个举动有趣的男人。
两人各自扭过头来，看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彼此的目光却在辗转反射之间，最终相接了起来。
这时间上的完美巧合，让天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虽然这心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惊讶，但心跳就是心跳，在他的认知里这多少有点惊讶以外的意味。
女人好像继续若无其事地看书。但天佑似乎观察得到，在刚才像电光火石般目光相接的一瞬，她手中的书本，好像稍微抖了一抖。
（难道…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觉？）
虽然只是车窗的反映，天佑也不敢一直盯着对方。他又翻了翻手中的旅游指南好一会，然後又偷偷地再看一眼。
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连她的背包也消失了。
（是我的视线吓跑了对方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把旅游指南覆在脸上，仰头睡起觉来（虽然还是早上）。
闭眼还没有五分钟，盖在脸上的书就被某人拿走了。天佑马上坐直身子，看到刚才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他的旅游指南。
看到天佑惊讶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笑了。
「介意我坐在这儿吗？」她偏头示意着天佑对面的空座位。
她说的是带有广东口音的中国话。
这麽近距离地看着真人，天佑突然发现，这个女人原来是自己的同胞。因为她的身材实在太修长了，而且把一头长卷发染成了啡色，让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个带东方味儿的东欧人呢。
他连忙摇了摇头。「随便。」
女人对他点了点头，便卸下了背包，慢慢地整顿好行李。坐下来後，她还对着车窗的倒影在整理头发。
这一切看在天佑的眼里，都似是一种暗示。作为男人，他应该趁这个机会打开话题，好让这整个邂逅的过程，自然地以男人作为主导而展开。
女人施施然的动作是一种礼仪上的矜持，未必是一种追求的邀约，更像是一种千垂百练的社交技巧。
如此优雅地双手奉上的尊重，天佑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女人整理好头发之後，对天佑亲切地笑了一笑。天佑乘势打开话题道：「是从香港过来的留学生吗？」
「我看起来有那麽年轻吗？」她清脆的反问道。
「要是在职的话，应该很难拿到那麽长的假期，去做背包旅行吧？还要选这种效率特慢的交通路线呢？」他猜道，「公司特准休假游学？来欧洲读MBA（工商管理学硕士）？」
「连续问了五个问题，你对我真的很好奇呢。」
「…在地球的另一端，在基本上没有旅客到访的季节，在没有旅客会感兴趣的火车路线上，竟然会遇上说同一样的语言，年纪相若，还同样是背着大背包的旅行者，你不认为这是一次非常奇妙的巧合，巧合得简直像一个谜吗？」久遗了的用母语来恭维女人，天佑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昏睡的内心已渐渐醒转过来了。
「我喜欢你用上这『谜』字，来形容我们巧合。嗯…在某程度上，我也确实有同感呢…所以我才冒昧地把位子搬过来啊。」
「那…我们现在可以解谜罗？」他笑说。
「那…基於绅士的风度，可以先让女士满足她的好奇心吗？」她说。
虽然只是短兵相接了一下子，但天佑已喜欢上了这个格调的对答攻防战。
这女人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故意在你面前立起一面墙壁。这道墙壁是攻不破的，却会无条件地开放给城里主人所属意的人选。至於如何夺取城主的欢心，就要靠站在城外的自己，如何表现了。
天佑接受了这挑衅。
要解释身为寻常白领阶级的自己，是如何踏上旅程，是很难不提及他跟『LV』的结缘。天佑记得，无论是小蓓还是碧安卡，也没有要求过天佑要把『LV』的事情保密。
於是他就向女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LV』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里，利用其难以想像的强大网络，替他搞定了留职休假，财富管理，以及一笔预支性的旅费，让他可以毫无後顾之忧地，优哉悠哉地到处旅行，实现多年的梦想。
当然，隐去了最初跟小蓓的一夜情，只含糊地说是『朋友介绍』。
女人一直专注地听着，很有礼貌地和应着天佑的语气，在适当的转折点时做出恰当的反应。虽然不能说她不是一个好听众，可是天佑不认为他的故事，只值得这种客气的反应。
「你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呢。」天佑说，「难道你…已经听说过有关『LV』的事？又或者说，你压根儿就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不，怎麽会呢？你刚才拿给我看的会员卡，和维珍航空乘机证，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那乘机证不是一般背包旅行者能够拥有的。」她徐徐地说道，「我很为你高兴啊，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虽然『LV』的营运非常神秘，非常特殊，但听了你刚才的解说後，反而觉得世上存在着类似的组织，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分享经历』和『鼓励身边的人起行』，是大多数背包旅行者的愿望啊…唉，要是我在五年前便知道『LV』的事，那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待到现在才起行了。」
「那…你又是如何－－」
「我还没有问完呢。嘻嘻～」她笑着说，「那…在来到德国之前，你都－－」
「你又在用同样的伎俩了。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好的。你可以叫我佩岑。人字旁的佩，山今岑。」
「我叫天佑。天佑的天，天佑的佑。」
「嘻嘻…我知道啦。那…天佑，在来到德国之前，你都跑过哪些地方啊？」
天佑听起来，这句话就好像在反问：你全部值得一说的经历，就只有刚才的这麽一点点吗？明显地这并不足以摇动她的心。
天佑继续讲述在越南的旅程，包括在胡志明市被人骑劫的一段，以及在原始森林中玩战争游戏的一幕。佩岑的表情稍稍变得丰富起来了，似乎已唤起了她的兴趣，但却远远没有符合天佑的预期。
（难道我在过去两个月里经历过的事，对这个女人来说，还是太普通了？）这可是让天佑有点生气了，因为某程度上，这种反应就等於说，这女人在否定他过去旅程的价值。
（我就是不相信，我说不出一些让你大吓一跳的话！）撒谎作假是没有意义的，天佑倒是想要凭『真材实料』，得到这个女人的认同，以至他竟然轻易地就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虽然还是隐去了小蓓的存在，但天佑却赌气地对佩岑谈起，他跟玛莎和薇拉的邂逅，跟她们从河内淫乱到巴黎的事。
被勾起了男性自尊心的天佑，选择放弃在佩岑心里建立健康形象的可能性，宁愿被她认定是个好色的男人，也不要被她标签成一个闷蛋。
天佑成功了。
佩岑听得目瞪口呆，耳根发红…但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鄙视或反感。
「那即是说，在那时候，你是为了追求自由，而故意放纵自己的身体了？」她问道。
「这是事後回想起来，给自己的解释。」他坦白说，「当时倒是没有考虑那麽多，纯粹受本能躯使而已。」
接着，天佑说到他再受不了如此荒唐的生活，便决意连夜逃跑，最後来到德国，坐上了这班列车。
倒是这一部份，最吸引佩岑的注意力，这令天佑觉得耐人寻味。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佩岑说，「为所欲为，并不能够为你带来真正的自由。」
天佑心头一震。
佩岑似乎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她轻轻地咬着嘴唇，远眺窗外，似乎在考虑着甚麽。「说不定他真的…」
「甚麽？」
「没甚麽，我在自言自语。」生硬的表情首次出现在她的脸上，虽然一闪即逝，但天佑已经知道，有点甚麽已跑进了她的内心。
考虑了一会儿後，她好像想通了点甚麽似的，又回复了一贯的从容和自信。她对天佑问道：「那你接下来有甚麽打算？」
「嗯～～啊…我打算沿着莱茵河往北走，在每个中途站都稍作停留，住一、两个晚上的旅馆，然後再上路…」
「你的想法正好跟我一样，太好了！」她兴奋地拍掌道，「天佑！我有个想法。有一种旅行的方式，我是一直都想要尝试的，可惜的是我单独一个人，不太方便。我可以邀请你当我的搭档吗？」
「那…基本上没甚麽问题。只是结个伴，一起上路而已。」
「不只这样。」她带点狡猾地说道，「我要你要当我的老公。」
「老、老公？」天佑的嘴色张得老大。（天啊…我才刚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她便要求我当她的老公！这女人到底在盘算着甚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