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07

有别於穆府盛大且热闹的宴会;江楚的生日宴会则是低调却不失温馨。宴请的对象除了亲朋好友、近亲远戚,大抵就是江家夫妇生意上来往的对象,以及江氏夫妇底下管理各地『寿春堂』的总管等,规模虽不比穆府的车水马龙、人迹杂沓,却也有一二百人之数。

而作为今日主角的江楚,当然也免不了在父母的要求下会见许多宾客,尽管江楚本身并不特别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但是仍旧顺从地随在父母身後。

江楚在父母的要求下,活动范围几乎不出江府周围,从小到大称得上朋友的,也仅穆桓一人,所以会见的宾客,几乎都是不相识的,至多知道其中有些人是父母在生意上合作的夥伴。

「唉呀,江夫人您的儿子生得可真俊哪!」

「江夫人,这麽俊的儿子老藏着不给人瞧,是怕太早给要许婚的姑娘抢去吗?」

宴会中,赞叹声此起彼落。

虽然这种场面不免讲些客套话,但却是不假的。

江楚的长相无疑是俊美的,却不流於阴柔;举止温和得宜,不争锋,亦不譁众取宠。

江家二老不免因为这样的赞誉而感到得意,前一阵子还因为江楚的生辰相当忧心的江夫人,心情似乎也受到这样愉悦的气氛感染,暂时将对江楚的担忧抛到脑後。

就在江楚陪着母亲与其他宾客及夫人寒暄时,不意看见一个身影,轻盈俐落地越过人群的边缘,毫不惊动任何人,往他家後院而去。

他心口顿时一紧。

那是……

未及思考,身後便奔来何安惊惧的声音。

「老、老爷、夫人,外头……聚集了好多人哪!个个拿刀拿剑、凶神恶煞的……」何安语气中带着颤抖。

人群,往往是恐惧最容易散播的地方;众人开始因慌张而骚动,顿时充斥着交接的耳语。

「发生何事?」江楚沉稳的嗓音,似乎能带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何安尚未来得及解释,大门处却传来了中年男子吆喝的声音,粗哑而充满着愤怒。

「给我搜!把整座宅子翻了也要给我把初星那娘儿们找出来!」

「呀──」是众人的惊叫声。

「大家别慌,我去看看问问。」相对於众人的慌乱,江楚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身後的江夫人却拉住他,「不要去。」

此时的江夫人有如惊弓之鸟,在宴会和乐的气氛中,好不容易稍稍放下二十三年来心中的罣碍,好像却在此时全涌现上。

好似、好似那个命谶就会应验在今日一般。

那些凶神恶煞的莽汉们在人群中不断地抓过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即使是女子,力道也丝毫不保留。

「哼,不是这个。」

「也不在这里。」

「这里当家的!给我出来!」带头的嘶吼着。

江善秉着保护家人的心情,即使有些畏惧,也硬着头皮穿出人群,江夫人放不下心,执意跟着丈夫。

而穆家三人则帮忙安抚众宾客,那阵阵骚乱也因而稍稍平静了些。

「你就是当家的?有没有瞧见一名穿着黑衣的女子逃进来?」因为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以至於江老爷与那中年男子的对话相对清晰地足以传到前院里的每个角落。

「大爷,我们里头聚会着,守门的见是不认识的,又没帖子,是不放进来的,大爷要不要往别处瞧瞧?」鼓足了勇气,江善如是告知。

「胡说!我分明看见往这里进来了,难不成给你们藏了去!」

穆天骢见这些人等来意不善,赶紧唤了一旁跟来的小厮,要他飞马往城里报官。即使现今已接近戌时,但凭穆家的关系,搬救兵是不困难的,只怕曲阳城距此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啊,我等都是良善百姓,怎敢窝藏来历不明的女子。」

「随你说去,来人啊,给我搜!」莽汉挥刀,对後面跟从的弟兄们下了命令,「今晚一个人都不准给我离开,直到找到为止。」

一个个魁梧的大汉们,拎刀拎剑,粗鲁地穿入人群之中找人,却丝毫不留心手上无眼的刀剑,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人命,有意伤人,穆夫人一个闪躲不及,便在臂上给划了一个小口子,顿时鲜血渗满衣袖。

「娘!」穆桓愤怒。尽管自小习武,无奈敌众我寡,又恐伤及无辜,只得隐忍。

穆桓见事态不妙,想带江楚及爹娘退避到房中。

一回头,哪还有江楚的身影。

相较於前院的嘻笑喧闹,隔了多层房舍的後花园是幽暗静谧的,连盏灯都没点,而因房舍的隔绝,前院的喧嚷在後院只听得隐约。

初星靠坐在假山後面,急促的呼吸中仍带着奔命的疲累;而除了右臂上未癒的伤口,左脚踝又新添了微微的扭伤,原本脚踝扭伤的程度并不严重,只是初星从山上到山下一路的奔逃,加剧了伤势。

「居然放火烧山,小人。」

烧山的目的,不外乎是要逼出她,或者甚至让她给烧死在山中。

追杀她的一干人等,见她逃进深山,竟不敢追入。因为这十几年来,许多上山拾柴的樵夫及狩猎的猎人时常在山道边看见兽屍成群,死状凄惨,身首异处,而林中兽群数量锐减,终至灭绝。

此後传言甚嚣尘上,都说山中有头异常凶猛的野兽,杀害无数兽群,连人亦难以从其爪下逃出生天。

每思及此,初星不禁失笑,笑得傲睨讽刺。

那里有甚麽兽呢?

那头兽,正是她,初星──一个被江湖上誉为孤星罗刹的冷血杀手。

不改一身黑衣劲装,但此刻的她却一身狼狈,避匿在江府的後园中,如一头因抗拒围杀而惹来满身伤的狼兽,倔傲不肯低头。

就在初星已气力放尽,以为能在这座宅邸稍微避过一劫时,却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嚣嚷并夹杂着脚步纷纷。

可恶……他们也追进来了是吗?

初星的直觉反应便是逃,如这数日来唯一的命运一般。她撑着站起,却引来脚踝一阵剧烈的疼痛,使身子失了重心。

一跌,却跌入了一个温煦无比的怀抱之中。

「姑娘小心。」

「谁?!放──」初星本能地将自己抽离,已经耗尽气力的她,再坚强的意志也终於不敌身体上的虚弱,昏厥了过去。

再次苏醒,初星眼前是一片朴素、淡雅的白,乾净得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已然离开了污浊的尘世。可转念一想,自己若真死了,根本来不得这种高贵乾净的地方。

一身杀孽,除了无间地狱,大概也没别处可去了。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稳重的嗓音,将她自恍惚中唤回。

轻如薄纱的床帘被揭开,透入一片温暖的洁白,乍见日光,让她数日来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眸倏地疼痛,直到一个身影靠近,替她稍稍挡去了光。

「是你?!」初星讶然,却也在诘问的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声音竟虚弱至此。

「久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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