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个寂寞》
6.重叠面孔
晚间六点，橘红漫染天色。穿越人群，走过几条街，我再度来到转角的咖啡店。咖啡店装潢得高雅素净，白色落地窗倒映淡红夕阳。推开玻璃大门，一股烘焙的浓郁扑鼻而来，阵阵咖啡香。我赶紧套上黑色衣服与墨绿色围裙，脸上挂着微笑。
『白白，你终於来了，我好无聊…』一个站在柜台，与我穿着相同制服的女孩满脸无奈朝我说着。
「不好意思，刚刚老师晚下课。」放下背後的白色背包，我赶紧进入柜台。
而这也是我微笑的理由之一，我在咖啡店，遇见了一个可人贴心的女孩。她也是师院一年级学生，因为有了学校共同圈，我们特别有话聊。
『白白，改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咖哩猪排店。』
『白白』是许胜殷替我取的绰号，在这之後，这个小名有如强力胶黏住我，成为代表我的名词。现在，大家都以白白称呼我，似乎渐渐忘记我的本名为何。
「好。」微笑，我向她投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很喜欢郭映彤这个女孩，有着夏天挥洒不完的热情。她一头咖啡色的卷发，接近一百七的好身材，如同杂志内页的模特儿一样亮眼。英文系的她，更在她身上添上许多异国情调。
还记得，第一眼与她相遇的情景。
那时，刚接了咖啡店工作，面对不熟稔的工作，我实在相当无助且紧张。加上完全没有接触过打工，对环境极度陌生，因此刚到咖啡店时，我大概打破了七个咖啡杯，五个蛋糕盘，与N次研磨咖啡豆失败。幸好有郭映彤的帮忙，店长才没辞退我。
『好期待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小彤一脸笑意，开心研磨着咖啡。
『二号桌一杯浓缩康保蓝、一杯焦糖玛奇朵。』同事从外头传来点单的声音，小彤立即应声。
『好！』
随时都带着活力的小彤，立即以熟练技巧研磨着咖啡。不一会儿，香浓可口的味道倾泻而出，弥漫咖啡屋。
『白白，帮我送二号桌。』
「恩。」店内员工都称呼郭映彤「小彤」，我当然也入境随俗，唤这个亲近的绰号与她拉近距离。
身处咖啡店的时光，如同飞梭般流逝。整晚忙进忙出，却令我感到充实的满足感。
约莫九点，白色镶框的透明门打开来，挂在门上铃铛声轻轻振动，发出清脆碰撞声。『小姐，我要一杯冰摩卡。』
我仍低头整理柜台，客人走向前，点了一杯咖啡。
「好的。」一抬头，一副熟悉的脸立即映入我脸庞。
顿时震撼得说不出话，只好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眼神带着困惑，直盯着我。
「姊…」
姊姊踩着高跟鞋，背着名牌包，穿着浅粉色短裙，坦克背心。她看见我，也是惊讶了一阵。『莳非，你怎麽在这里打工？』
「我……」
『说话啊。』姊姊今晚的妆多了几分距离，眼神没有温度。
仍是低头不语，我有些惊慌失措。
『为什麽要打工？爸给你的钱不够用吗？』姊姊的脸依旧严肃，与我相同的面容，却充满冷漠。
『你缺很多钱吗？我们家的社经地位需要让你出来辛苦打工吗？』
『你离开家就是为了要赚这些小钱？』
姊姊的话依旧无情，眼神犀利。她的一言一语，不停在我心上一刀一刀刻划着。
「我……」我依旧无语，不知道该以何种最适当的语言，回覆这一切。
沉默深深隔在我俩中间，两个同样的面容，两种不同思绪表情。
『这样课业能兼顾吗？这样真的能念好书吗？』如同子弹般，姊姊依不断朝我丢掷问题，眼神相当冷冽。
「我还在适应……」怯生生，我小声的说。在光芒如此耀眼的姊姊身旁，我就像是黯淡的碎石。
『算了，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提早出来适应社会比较好。』姊姊似乎放弃逼问，停止阵阵伤害的话语。
我只能强迫眼睛停留在咖啡机上，将所有思绪丢进咖啡机，一一搅碎。
而这替姊姊研磨冰摩卡的同时，我的心却比咖啡还要苦涩。『像你这样的人，提早出来适应社会比较好……』这句话不断在我心底一遍遍重复，就像落入无限的反覆记号中。
『两个白白…啊！』如同看到惊悚的画面，小彤有些惊讶的叫着。
「我姊姊。」我很用极度冷静的语气道出，淡淡的。
姊姊朝小彤微微一笑，露出与我截然不同的神情。随即递出她的学生证给小彤。「学生证有打折吧？」
『有的，可以打九折。』收过学生证的小彤，不经意瞄了学生证几眼。
『台大法律系…白白，你姊姊好厉害！』兴奋的小彤，开始与姊姊攀谈，而姊姊也露出知性的笑容，愉悦对答。
冰摩卡交至姊姊手中，我收了钱。临走前，姊姊看着我，眼神依旧没有过多温度。『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不要在这打工，你知道爸不喜欢我们打工。』
「嗯。」将发票递给姊姊，我依旧不敢直视她的双眸。
『我走了，好好保重。』
「再见。」送走了姊姊，一股莫名的怅然如洪水般涌上心头，无奈的怅然。姊姊脸上依旧充满聪明的自信，而我依旧毫无改变，我依然与她差距甚大。
『白白，你姊姊真聪明，而且也很会打扮耶！』兴奋依旧挂在小彤脸上。
『虽然你们是双胞胎，但是类型天南地北耶。你姊姊是辣妹，你是气质正妹，两个都很漂亮。』
「谢谢…」除此之外，我实在不晓得该回答些什麽。
『你没跟姊姊住一起吗？』小彤对於姊姊的一切依然好奇。
「没有，姊姊住家里……」
『你怎麽不住在家？我记得你住台北啊。』一脸狐疑，小彤脸上有些疑惑。
「想独立一点。」我看着小彤，硬是挤上几分笑容。我明白，此刻脸上表情应该相当僵硬且不自然。
『是喔…这样也好。』
店内又进来几个客人，小彤与我又开始忙碌着，帮客人研磨一杯杯香醇咖啡。
飞蛾扑着夜灯，昏黄路灯寂寞矗立街上，外头夜色越加暗黑。
晚间十点，小彤带着一脸微笑与我道别，我伸出右手，朝她摆一摆手。